05

周五晚上11时。
又结束了一周的工作，三浦春躺在昏暗的客房柔软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的四角酝酿着睡意。
这是她最后一晚留在这个家了，她已经收拾好细软放到纸箱内封好堆在了房间的角落，等明日天一亮搬家公司的人就会来帮她从这里家撤出。
狱寺隼人的公寓家居设备应有尽有，当初搬进来时她也就带了几件衣服一些杂物而已，如今要离开了东西也没增加了多少，她很轻松就能将自己一年多里在这个家留下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往后，她再也不会踏足于此。纵然她有多么不舍，她还是得与这个家，与他说再见了。

她多希望这个夜晚可以无限地延长，延长再延长，时间可以走得慢点，慢点再慢点，如果朝阳晨曦永远都不要来，那就更好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时间是永远不会为谁而停留的。
睡吧，不要再想了……





或许是思绪过多，三浦春今晚睡得不甚安稳。混混沌沌地浅眠了不知多久，恍惚之间好像听到门锁被拧开的声音。意识含糊的她只想到是房子的主人夜半归来了吧，没想到外头接二连三传来哐当吧啦的嘈杂之音，还有三把来自不同男性的说话声，隔着房间厚重的木门她听不清交谈的内容，却足以让她清醒了不少。
睁开沉重的眼皮她瞄过一眼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竟是夜半两点多。虽然信赖这所高级公寓完善的警备系统，但三浦春还是披上了薄外套将房门拉开了一道缝隙竖起耳朵警惕地探出放在一点点。

“小春……”
“这个章鱼头，重死了！”
“狱寺，小心。”
“小春呢？”
“好像已经睡了。”
“我要小春！”
“嘘，你声音小点。”
“小春……”
“怎么办？”
“还是叫醒小春吧？”
“是啊，不然这酒鬼还不知闹到什么时候。”
“喂，棒球笨蛋！小春呢…？”
“她……”
“你把她藏哪里了？”
“喂！章鱼头你抓错了，我不是山本！”
“我不要草皮头！我要小春……”
“我也不是三浦！”
“唉…我去叫小春过来吧。”

灯火通明的客厅传来的三把声音她都熟悉不已，可以清楚地指出分别来源于狱寺隼人，山本武和笹川了平，而且凭着内容和说话方式语调，她便大概猜到三人现在正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

山本武正想到客房唤醒三浦春，却在转身的那刻发现本人已经闻声来到了走廊与客厅的交界处。她的睡眼惺忪，显然是被他们一连串的骚动打扰，望着他们的表情里隐约泛着点点顾虑之色。

“啊、小春！抱歉，吵醒你了？”
“……不，没关系。”三浦春摇了摇头。

只见狱寺隼人似乎甩掉了全身的力气，深深地瘫软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声音低低沉沉迷迷糊糊的直对三浦春的名字念念有词。他一手紧紧地握住笹川了平的手腕，尽管笹川了平正奋力想要扯开却依旧抓得牢牢的寺毫不动摇。

注意到三浦春的出现的笹川了平犹如看到了救星一样喜出望外，他连忙反握住狱寺隼人的手摇了摇提醒他道，“喂，章鱼头，小春来了喔。”

“小春？哪里…？小春…？小春？！”
笹川了平的话音刚落，狱寺隼人握住他的手便瞬间松脱，他犹如从昏沉中被激活了一样，突然就跃起身体东张西望搜寻着什么。当环视四周的目光扫描到三浦春身上时，瞬间定格。

“小春…？”他扶着沙发朝着她的方向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眯起眼凝神贯注地盯着三浦春良久，好像才确认到她正是自己所寻之人那般，再次唤过她的名字，“小春……”

脚步朝她迈开。
然而，距离不过是几步路，他却走不出直线，左歪右斜踉跄蹒跚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摔倒那般，让旁人不禁替他捏一把汗。

“小春…！”来到她跟前的狱寺隼人双臂一张一收，三浦春便被纳入了怀中。

突然被拥住的三浦春闻到一阵非常浓烈的刺鼻难闻的酒味，不容分说是他喝高了正在耍酒疯。不过她此刻不顾了什么，因为狱寺隼人几乎是放松了全身力气朝她扑来，久经锻炼的他的体重三浦春如何能支撑？她一连退了好几步都抓不住稳住他的平衡点眼看就要往后摔下去了，幸好山本武见状迅速绕到三浦春的背后用身体顶住她，笹川了平亦反应迅速赶紧扯住了狱寺隼人的衬衫，才避免了三浦春和狱寺隼人搂在一起人仰马翻。

“小春……”醉醺醺的狱寺隼人一直不停地在三浦春耳边喃喃念着，抱住她的手臂力气一再收紧，都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兴许是酒精作用，他的体温偏高，三浦春可以感觉到他贴住她的皮肤微微发烫。

“章鱼头…醒醒！！” 笹川了平喊道。
尽管声音洪亮，却似乎对狱寺隼人完全不起作用，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奋力拥住心爱之物的动作。直到在三浦春背后支撑着两人一半以上体重的山本武提醒道，“狱寺！你这样让小春喘不过气……！”

被山本武一说，好像意识到什么的狱寺隼人忽然松开了三浦春自力地站直了身体，尽管仍是摇摇晃晃的模样。
“小春，对不起……没事吧？”他蹙着眉头满脸紧张兮兮地望着三浦春，那认真过头的模样让三浦春有点不知所措，只得顺势点了点头。
“呃…嗯……”
然而这无心随口应答却仿佛给了他莫大的安慰那般他的表情一下子松懈下来。搭在她双肩上的其中一只手忽然抬起捧住了她的脸颊，拇指温柔地在她的白皙细滑的肌肤上轻轻地扫了扫，不知何时眉梢上染上了似水柔情，倒映着她的身影的瞳孔里尽是缱绻情深。
“小春……不要走……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猝不及防的动人情话氛围瞬间变得暧昧肉麻。当事人顿然吓得傻住了眼就算了，就连旁观者二人都猛然一愣，然后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毕竟那不是平时总是正经严苛的他会当着众人的面说的话。

其实刚开始听见他絮絮低念着自己的名字之时，三浦春的内心已经掀起了阵阵涟漪。但与之同时，她也深知那不过是他无意识的语无伦次，所以暗自劝诫不该瞎想些什么。
可是，他说不要走，说要她留下…！
他的话里分明牵涉现实，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竟觉得那不并是胡言乱语而是酒后吐真言。或许，那正是她太想听到的话语了，以至于情不自已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我在…我在这里……”

“小春……”
闻言，狱寺隼人的表情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烂漫得可爱的笑容，他再度将三浦春拥住，又一次安心释怀了一般放软了全身，推得三浦春脚步一浮。承托着二人的山本武瞬间反应过来用力撑住，心想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便赶紧提议，“把他扶到床上去吧！”

三人合力往卧室方向移动，然而移动途中他完全没有松开搂住她的手的意思，所以整个画面就是笹川了平在前拉着，山本武在后推着，狱寺隼人和三浦春粘在一起时而横着走时而竖着走，东倒西歪，要不是有两人护着早就不知道摔倒多少次了。
趔趔趄趄的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大床边上，被强制躺下的他却依旧没有放开三浦春，被环着肩膀的三浦春只能陪着她蹲在了床边。

“不要走，小春……”狱寺隼人醉意迷离的双眼半瞌着，咬字却十分清晰。
“我在…我在这里啦……乖乖等一下好吗……？”
“嗯……”得到三浦春的回应，他突然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松开了力气。
三浦春总算脱了身。
山本武和笹川了平望着躺在床上醉气熏天的狱寺隼人，都露出了极其无奈的眼神。

“对不起，山本先生，京子的哥哥，给你们添麻烦了。”
“呵呵，没关系，这样的狱寺也算是难得一见，”山本武苦笑着打了圆场，“那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接下来能拜托小春你照顾他吗？”

笹川了平姑且不说，要山本武这个单身人士其实留下来看顾狱寺隼人其实完全没问题。不过，他是个知情识趣的男人，这里本来就是狱寺隼人和三浦春的“爱巢”，他又何必自讨苦吃当个大电灯泡呢？更何况，他知道他的兄弟此刻亟需他的协助，他何乐而不为？再进一步说，强行卖个人情给心高气傲的他，欣赏他酒醒后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感谢他的表情，不也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不是吗？

如山本武所料三浦春并没有拒绝，她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山本武注意到，她轻蹙的眉头诉说着的是她的对狱寺隼人的担忧。于是他提醒道，“狱寺今晚喝了很多，还没吐过，我怕他等下可能会吐，小春你要小心，有什么事马上叫救护车。”
“嗯，我会的了。”

三浦春从新闻里看到过有关酒精中毒的可怕事故，被呕吐物堵塞气管窒息而亡的案例时有发生。她还大致记得电视里介绍过该如何照顾烂醉如泥之人，她想她大概能做好，虽然她连一次经验也没有。
因为她从未见过狱寺隼人醉成这个样子。

山本武和笹川了平就要离开，三浦春将二人送至玄关，笹川了平先踏出了门外，山本武随后。
“对不起，小春，我们有制止过的，可他就是完全不听……狱寺君他真的心情很不好。”临别前一刻，山本武再次回头语重心长地补充道，“那个，小春……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啦，我也没插手的权利。或者狱寺做了些什么坏事让你不可原谅，但我还是想替狱寺伸一下冤，狱寺的性格你懂的，口是心非，脾气又火爆。不过，作为他的兄弟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狱寺是真的真的非常非常重视你……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再好好谈一下，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吗？”
“山本武先生……嗯……”三浦春点了点头，送走了二人。

才把大门锁上，卧室那边又倏然传来带着点点焦躁的呼喊：
“小春…小春……！你在哪里？小春…！”

三浦春连忙快步走回卧室，看到狱寺隼人正努力翻身坐起，她赶到床边按住他不让他起来。见到三浦春，他又变得温驯听话乖乖躺好，他两手同时捉住三浦春的手贴到胸前握得紧紧的，不准她走远一步。

“小春，不要走…就在这里……”酒精的侵蚀让他声线沙哑。
“狱寺先生……”

自从上周日正式宣告分手过后，三浦春与狱寺隼人就真的再没交谈过一句话。
真的，彻底的，一句也没有。
工作狂的他本来在家时间就比常人要短，这一年多因为同居女友的鞭策，他留在家里的时间才稍微长了点。
现在，又算是打回原形了。
所以这星期他们虽然共处一屋，生活却几乎没有交集。他每晚加班到深夜，回到家虽然能与她有短暂得可怜的碰面，但她的存在对于他来说仿佛就是空气。别说简单的一句招呼，就连眼神也不愿对上半秒，仿佛她根本不存在那般。他总是匆匆洗完澡，拉上房门倒头就睡至天明。
狱寺隼人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做不成情侣，便也绝对不可能成为朋友。
三浦春不怨他绝情，因为她根本没那个资格去怨，全都怪她，都是她咎由自取。

没想到，一周期限即将过去，在一切马上要画上休止符之前，他们会再次对话。
虽然是在他的理智被酒精夺走之后，但他三番四次地说着要她留下，仿佛那是潜意识里念念不忘之事，但毕竟那是他说清醒之时没有说过的话，可信度能有多高？
她仍在纠结，到底是他酒后吐真言，抑或只是单纯的酒后胡言？
三浦春期盼的，当然是前者。

刚才山本武苦口婆心地劝解说他很重视她。
她当然知道，他很重视她，但她也知道，他也很重视其他人。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对她的重视和对其他人的重视，有没有什么区别。
他一直说要她留下，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认为，他对她的重视是不一样的？

“小春，你不走了，对吗……？”没得到答复的狱寺隼人再一次问道。
“狱寺先生……”
“你回答我，小春……”
“我不走的话，你会很开心吗？”
“会…我会很开心……”
“那我留下，好吗…？”
“真的？”
“嗯……”
“好开心……我好开心…开心…我开心……小春……小春……”

最终得到了三浦春的落实，狱寺隼人仿佛放下了心头大石一样平静下来，身体不再乱动，声音亦逐渐式微。很快，他的双眼舒坦地阖上，鼻息愈发沉稳，总算坠入了梦乡。

跪在床边的三浦春看着眉心舒展，表情安稳踏实的他良久。
三浦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被握住的手从他的掌心慢慢抽离，她拨开垂落在他眼边上的几根发丝，然后轻柔地拂过他的白皙的脸庞。
她抬起腰凑了过去，将一个吻贴到他的唇上。
“我爱你，狱寺先生……小春真的好爱好爱你……你也好爱好爱小春……对吗？”

之后，三浦春照顾了他一整夜。
最初状况平稳的他，在后半夜吐得七零八落。三浦春帮他翻过身扫着他的背部让他尽量好受一点，然后就是清理气味难闻至极的呕吐物，喂他清水漱口，给他用热毛巾拭擦出汗后不适的身体等等。三浦春折腾了大半夜，真的困得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看他稍微稳定下来后，她便爬到床上侧躺着的他的背后，这样可以防止他横躺下来的隐患。她从背后搂住他闭眼浅眠，却也时刻警惕着他的变化。

两人就这样过了一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