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剖白
獄寺隼人牽著三浦春的手穿過大街小巷，轉過好幾個街角，總算在一棟高樓後找到了一處遠離人煙的寧靜之地。
他轉身望向三浦春，在冷風中走了將近十分鐘的路後，她的神色看上去明顯比方才在醫院候診室內要平靜了許多。她抬起眼皮一言不發地望著他，深邃的黑眸裡看似溢著淚水那般閃著楚楚可憐的光芒，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輕撫她的臉頰，那觸感冰涼得很。
獄寺隼人收回指尖，將手搭在三浦春的肩上，為舒緩忐忑而做了一個盛大的深呼吸，穩定好紛亂的情緒，才緩緩開了口：
“小春……聽著，我現在整個人都很混亂，所以接下來我跟你說話時如果聲音大了或者語氣激昂了，你要記住，那都不是在凶你。我會簡單地問你幾個問題，請你一定要好好回答，因為那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好嗎？”
三浦春發誓她從未見過態度如此誠懇認真的獄寺隼人，那近乎哀求的腔調令她不禁默默地點了點頭。
“好。那…第一個問題。你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對嗎？”
三浦春再次點頭以示肯定。
“果然，是那個晚上……”獄寺隼人喃喃低語了一句，他對一個多月前的那個醉醺醺的夜晚在他家發生事情歷歷在目從未忘記半分，“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我……”三浦春欲言又止，花了幾秒才醞釀好情緒，“我不想讓獄寺先生感到困擾……”
“啊…？我又怎麼會困擾？！”不解讓他的眉頭蹙得更深了。
“因、因為…！因為獄寺先生不是說過，你討厭小孩子嘛……”纖細的聲線裡盡是不安。
討厭小孩子…？
這個話題怎麼好像最近……啊！！
獄寺隼人猛然想起一周前與三浦春在某所咖啡廳裡的對話。莫非……
她其實沒有打算刻意隱瞞，那天她是想親口告訴他與他商議的，該死的偏偏是他親手將這個話題活生生地扼殺了。難怪那天沒聊上幾句，話到途中她突然臉色驟變就要離開，他都不知道原來是他無心的一言狠狠地在她的心臟插了一刀。
“我……我是說過我很煩蠢牛那樣的小屁孩。可！是！我沒說討厭小孩子啊！像一平那樣乖巧聽話的我就很喜歡！！”事到如今獄寺隼人惟有努力辯解祈求還能挽回，“而、而且……你肚子裡的，是我和小春你的骨肉啊……我、我怎麼可能會討厭！！”
“……獄寺先生…………”
仿佛聽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三浦春雙眼睜得圓圓的，直勾勾地盯著獄寺隼人。然而，不過一秒又好像洩氣了一般垂下眼簾，把視線游離開去，抿了抿唇繼續說道，“可是……我和獄寺先生又沒在交往，我們只是普通朋……”
“難道…”不等三浦春把那個詞語說完，獄寺隼人便將它半路堵截，“我在你眼裡就是個對沒興趣的女人也能隨便做出那檔子事的男人嗎？”
“……！？”言外之意，是他對自己……？
三浦春不敢妄自猜測，因為她覺得自己應該不至於幸運到那麼受老天眷顧。但一份強烈的希望在心底油然而生，叫她不得不再次將視線重回他身上，期盼能聽到她一直夢寐以求的答案。
“小春……”獄寺隼人鬆開了擱在她雙肩的手的力氣，任其順著她的手臂滑落，最後摸到她的手背，小心翼翼地握住，“我一直沒說，是因為連我自己都還沒有百分百確定……我想，我大概是喜歡小春你的。”
“……”大概…喜歡？
“那晚雖然是喝了酒，但那絕不是什麼酒後亂性，我記得自己做了什麼當時也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酒精的確是給我壯了膽，喜歡的女人就在眼前啊，她那麼可愛，那麼有魅力……我、我是真的情難自控……”
“……”
“…你、你明白嗎，小春…？”
獄寺隼人覺得自己害臊得快要爆炸。
他從未那樣對一個人如此剖白過內心，奮力地將一字一句吐出的同時，五官也隨之發熱，短短的幾句話下來腦袋都已經達到沸點，他想此刻他的臉肯定是漲紅得巨醜無比。
但他還是要說，怎樣艱辛怎樣難以啟齒他也得說，他豁出去了。要是在這個關頭還顧及尊嚴和體面而選擇沉默寡言，他真的會失去所有，將來必定追悔莫及。
他現在就想要三浦春，也要在她肚子悄悄成長的他們的孩子。
“獄寺先生……”小嘴突然扁下，眉頭亦擰成了一道深深的八字。晶瑩的液體在紅彤彤的眼眶內不住打滾，一眨眼便在臉頰劃出一道透明而溫熱的痕跡。
“怎、怎麼了…！？”三浦春忽然淚水潸然的模樣讓獄寺隼人慌了，心想該不會是自己又在不知不覺間說錯了什麼或者某個地方用錯了語氣嚇到她了。他連忙雙手捧住她的臉蛋用拇指抹過那兩行濕潤，然而她的淚珠接二連三滑落，將他的手背都打濕了，他茫然失措地看著她，完全不擅長哄女人的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止住她的簌簌落下的眼淚。
幸好，接下來她用一句話，穩住了他七上八下的心。
“謝謝你…獄寺先生……嗚嗚…我好開心……嗚嗚…好開心……！！”
獄寺隼人懂了。
那是高興的淚水，是答應他的淚水，是訴說著她也喜歡他的淚水。
他將她一把拉入懷內，一隻手環住她的肩膀力度一再收緊，另一隻手則輕輕掃著拍著她的頭部，安撫著伏在他胸前哭得稀裡嘩啦身體不住抽搐的她。
獄寺隼人不知道，其實情迷意亂過後的翌日早晨，首先醒來的人是她。
睜眼之際，三浦春發現自己的頭部枕在獄寺隼人的手臂上，她的一隻手隨意橫搭在他的胸肌前，被褥下的兩人彼此貼近的身體均是一絲不掛。
三浦春並不驚訝，因為她清楚記得昨晚她是如何在客廳的沙發上和獄寺隼人吻得熱火朝天，爾後轉戰臥室的大床上繼續一夜的蜂狂蝶亂。要不是酒精作怪，她必定做不出那樣大膽的行為，但她不後悔，真正將她的理智抹掉的不是酒精，而是她對獄寺隼人的情意。
很久以前她就隱隱感覺自己好像對獄寺隼人有那麼一點在意。可惜他們各有各世界，見面的次數少之又少，她都沒有機會加以確認，維持著朋友間的距離，讓時間這樣一直拖著。
和前男友分手後，她這一年多保持著單身，或多或少是因為心裡有了獄寺隼人的影子。
直到昨夜與他獨處，被他擁吻被他愛撫的時候，她才總算敢承認自己的直覺是對的。
她想，她大概是喜歡獄寺隼人的。
能與他有肌膚之親，她已經高興得想要跳起。她不奢求其他。因為她知道獄寺隼人這個人表面放蕩不羈，實際卻比誰都要重情義。當他酒醒之時發現自己對朋友做出這等苟且之事，他必定會勉強自己說要對她負責。
她可受不了那樣的關係。
她希望他們之間的相處沒有偽裝和隔閡。他們現在是彼此坦誠的好朋友，那就讓這段朋友關係一直保持下去吧。
三浦春不動聲色地稍微撐起上半身，細緻地觀察著獄寺隼人那輪廓分明俊秀英武的臉。
——可惡，獄寺先生這個笨蛋也實在帥得有點過分了吧！！
三浦春忍不住在心裡甜蜜地咒駡了一句。
她一隻手撫住他一側的臉，粉唇則貼到他另一側臉頰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她想她小心翼翼的動作應該輕柔得不被熟睡的人感知，可是獄寺隼人卻突然低吟了一聲“唔…別鬧…”，抬起手逮住她放在他臉頰上的手將其移到自己的胸前，然後往三浦春的方向翻身滾去，被她枕著的手臂也同時彎上將她鎖住，她仿佛成了他的一件心愛之物那般被他牢牢抱在了懷內。
他猝不及防的動靜讓三浦春嚇得摒住了呼吸，僵直了身體，任憑他用喜歡的姿勢抱擁，直到他的鼻息再度趨於平穩確定了他仍在睡夢之中，她才敢松下一口氣。
幸好，沒有把他吵醒……
他醒來之時，就是她的美夢結束之時。
她多希望，時間就此停留，讓她可以永遠沉溺在他堅實安穩而溫暖的臂彎內。
那時候，三浦春還不知道，有一個小小的新生命已經孕育在她體內。
他會將獄寺隼人和三浦春的未來維繫在一起，使他們往後的人生再也不分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