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夜晚十一点整。窗外没有乌云遮挡,月光特别明亮。
精言揉了揉惺松的睡眼,伸手想拿起床头上的闹钟。右手模模糊糊地在桌面上乱扫,却意外碰到一件物体。那物体没有稳固的支点,被轻轻一碰,就直接倒在地上,硬邦邦地打在木地板上,发出夹着些类似于金属震荡的声音。
精言觉得很奇怪,摸闹钟的手被大脑命令改变为打开台灯。
那淡紫色在柔和的金光下,以深紫色的形态进入精言的眼帘。
厨房那里还有灯。
精市站在冰箱旁边,喝着一直习惯每天一瓶的牛奶。听到楼梯的脚步声,他转过身,便看见妹妹踏进了起居室。
“啊,小言,身体怎样……”精市的话还没完。
“为什么球拍会在我的房间?”
不是疑问句,反倒让人感觉是在质问,一种不满和愤怒的质问。
“那不是你最需要的东西吗?网球拍。”精市温柔的回答,“还有,这个……”
自己亲手递交给女子部部长的退部届,再次出现在精言的眼前。
是男子部部长拿出来的。
因为是哥哥。男子网球部的部长是自己的哥哥,所以自己才能当上根本不够资格入围的正选,所以自己打的球才能受到大家的赞许。
但是,原来让自己得到这一切一切的其实不是自己,是哥哥。因为自己活在哥哥的阴影下,所以,才可以拿到那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殊荣。
没有哥哥的话,就可以靠自己的实力向上爬,就可以得到真正的赞许。对吗?
所以,哥哥不在就好了。
那样就好了。
“今天女子部部长给我的,这个……”
“多管闲事!”
脑海中不停划过精言的脑海,对哥哥的讨厌度不停地提升。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奇怪。脑袋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令自己的思考回路发生短路,有点乱糟糟的感觉。
自尊心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呢。
这种强烈地被践踏的自尊心迫使精言转过身体离开。
“精言——!……啊。”
听到哥哥喊自己的名字的声音,听到他追上来踏出的两下脚步声,听到他好像不小心撞到台角的声音,听到牛奶瓶打在地上和牛奶洒满一地的声音,也听到哥哥被绊倒在地上的声音。
但是,为什么就偏偏欠缺了那个声音呢?
站起来的声音。
没有。
潜意识的回头不是自己预料中的事情,内心强烈的不安感却在反应的瞬间扩散至全身,好像很冰凉的感觉。直至看到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画面后,她真正感受到什么是恐惧的冷意。
“哥……”
精市就那样倒在地下,身边躺下的牛奶瓶口仍慢慢起流出乳白色液体,一滴一滴渗透进精市的身体下。
“哥哥——!!”
深夜,病院走廊很昏暗。
精言抬起因为哭得红肿而变得沉重的眼皮,没有可以提供皎洁光芒的月亮,取代的却是抢救室门前正打开的红灯。
很刺眼的红色。
精言觉得这种红色好像刚才的牛奶,渗在哥哥的身体下。但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哥哥根本没有流过一滴血,自己却在瞎想些可怕的东西。
自己在恐惧些什么?
看到哥哥倒下的那刻,一种莫名奇妙的恐惧让她感到耳朵嗡嗡作响。
失去哥哥这样的事情……
子夜时分响起的电话,让切原家的人无法安眠。
爸爸跟妈妈在轻轻地咒骂着到底谁那么晚还敢拨人家电话,而姐姐就在一边说着午夜凶铃之类的东西想吓唬弟弟。
赤也拿起电话的时候,真的感觉到午夜凶铃的电影情节要重演在自己身上了。虽然很阴森,但电话那头的声音确实是自己熟悉的。
“怎么办…赤也……哥哥,我、我帮哥哥叫了救护车……”
半小时前还在被窝中舒服地呼呼大睡,现在却来到夜晚阴森恐怖的病院,还有内心为正在进行急救的部长担忧。此刻唯一让赤也感到一阵暖意的,就是自己怀抱中的女生了。
“没关系,部长很厉害的,绝对没问题的!”
精言在怀抱中微微发抖,自己很清晰的感觉到。虽然对情况了解不清,但至少也要装出一副镇静的样子好好安慰她,相信部长也会这样要求他吧。
昏暗得让人慌闷的病院好像随时都会出现些不可思议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幽灵之类的啊?
“赤也。你听我说……”
胡思乱想中的灵魂被精言的话一下子拉回了身体。
活在长辈的阴影下这样的感觉,赤也很明了。曾经自己也走在姐姐的光环下,最后才决定用网球胜过姐姐。
“哥哥晕倒的前一刻我还那么讨厌他,但是现在,我却那么害怕……到底,我是怎么了?”
赤也笑了笑,抚着精言的头部。
“那以后,还会讨厌哥哥吗?”
“不会,原来,哥哥对于自己来说是那么重要……我……”
“那足够了。精言也有很多独特的一面。网球嘛,当然也是不错,以前我跟你打你不也可以坚持下去嘛?还五比二把我给逼疯了……如果你认为自己不行的话,那我也要没自信咯?”
带着点顽皮的语气,精言却觉得心情好像得到了很大的安抚。
急性神经根炎。
一类症候群,运动、感觉以及自主神经都会表现出一类症状。
“没跟大家说吧,这个病?我想县大赛结束后再住院。”
“诶?那么部长不能参加关东大赛了?!”赤也的嘴巴微微张开,带着强烈的惊讶。
“嗯。所以,一切都拜托你们了。不过,暂时还是不要跟他们说,我怕影响到他们的心情呢。”
“部长……”
“对了,这个,小言还是拿回去吧。”幸村从口袋中取出白色信纸。
“啊?…为什么……还带着……”
“因为,我想你一定会想拿回来的,我不想到时没法第一时间交给你。”
“……”
“……”
“对不起……”
接过退部届的手明显在颤抖着。自己,真的很像恶魔,还对天使一样的哥哥恶言相向。
此时精言感到头部被一只很大的手掌轻轻拍着。很温暖的、哥哥的手。
重新带着那只从未离开自己的网球拍走进球场的时候,精言感受到跟之前一样的空气,一种很愉快的空气。
网球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辈子的事情呢。想到几天前居然把球拍扔掉,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选择。失去网球的那几天,精言觉得是她一生中最无法想象的、最灰暗的日子。
“哎,太好啦。精言,你终于回来了。如果没有你这个正选的话,我们的第三号种子就不知怎么选好啦。”三年级的部长一副兴奋的样子。
“我、我可以参加东京都友谊赛吗……?大赛总监不是认为我的技术不好……”
“什么?那个总监?你、你听到她说什么了?!”
“啊…抱歉……不是故意的……”
“唉,你别提她那个可恶的老太婆……”
“老、老太婆……?”
“对,老太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你们神奈川的队伍怎么都那么没水准啊男子部倒是能拿个全国大赛冠军你们女子部就那么差劲而且社办的设备又落后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锻炼的难怪锻炼成这模样这里真是穷地方根本和东京没法比什么啊那个老太婆我们神奈川和东京不就是连着的吗说什么我们这里是乡下啊!!而且你知道她叫你不要参加的理由吗居然是她说看见你和一个海带头打街头网球的时候故意把对方打伤说你行为很恶劣应该受到处分我就说怎么可能精言一向都很乖很听话的怎么会去伤害别人说我去打人那还可以说得过去哦当然我不会去打人啦所以说那个老太婆是因为眼睛花了所以才看错我还叫她去配副好的眼镜我说我一定要选我认为恰当的人去参加不然被她这样管着那样管着还打什么友谊赛有什么意思……”
精言习惯了,滔滔不绝的部长的话。虽然有点长气不过说话是很中肯很有说服力的,因此女子网球部的人都很拥戴她。
“呵…呵呵……”精言只能微微笑着听她继续说下去。
海带头,的确,那应该是指赤也。
打街头网球把人家打伤也是事实,虽然不是自己打的,而是赤也顽皮的结果。在别人眼中,完全是我们不对的吗?
而后来自己也跟他们再遇上把球拍给输掉,又是赤也帮自己把球拍带回来的……
总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就会结束了。
但是,至少现在好像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自己抱着那支淡紫色的网球拍在轻微地动着呢,好像在提醒自己快点去练习。
“啊……精言你走啦……”部长看到精言转过了身,终于停下了嘴巴。
“嗯,多谢你,部长!”精言边跑边回头向部长挥手。
“加油!第三单打!!”
在洒满阳光的球场那样愉快的挥着球拍,因为认真练习而大汗淋漓,这样的感觉,是精言最享受的时刻。
不仅仅自己,还有那些热爱网球的人们,同样也享受这样的一刻。
五月下旬,与东京都的友谊赛结束,立海大附中女子网球部胜出。最后一局,正是第三单打选手幸村精言完成的。
而神奈川县大赛的最后一场,立海大附中以完胜比分击败叶宫中学,正式进军关东大赛。
此时,部长幸村也宣告了自己的病症,正式住院。
“安心,大家一定可以在关东大赛获得冠军的,我相信你们。”
看到部员沉下的脸,精市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