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出发前的晚上,赤也的心海被紧张不安的情绪掀起一阵接一阵的波浪。那种汹涌的程度,就像暴风雨在大海中航行的小船。让眼睛无法安静合上。
明天是青年选拔队的邀请函的训练日期。
由于事出突然,日本只选了关东的几所高校代表参加。虽然早就预料到有自己的名额,但一想到明天能看见关东大赛上被自己狠狠击溃的选手,一想到明天可能会与充满恐惧和厌恶的眼睛交接,满脑子都充满了别扭。
特别是不动峰中学和青学,大概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吧?
面对他们的时候自己该带着怎样的心情?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不正常的我了。
急于澄清的想法让他有点不知所措,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还是把电话带进了被窝之中。
第二天来到合宿的集合点,赤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很抱歉地说着因脚伤还没完全康复自己不会去合宿的精言,居然笑眯眯地出现在工作人员小组里面。
惊讶之余,安乐感油然而生。
“精言…我,我好奇怪啊,居然有点不安……”
让人放心不下的话。一个做错事后想要弥补却又不知所措的好孩子胆怯的话。
精言临时决定来合宿的原因就是发生在昨天半夜的这通电话。
这次合宿,是他告诉别人真正的他的最好机会。
自己在他身边的话,一定可以制止他做一些傻瓜般的事情,让他安心下来,重拾信心。
队伍分成三组后,赤也意外地发现自己跟不动峰的神尾彰在同一组内,还有青学的一年级正选越前龙马。听到自由练习的安排后,赤也已经惴惴不安,产生急于澄清的想法。
“喂,神尾,我们打一场吧。”
按照精言的提议,平和地说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吧。
但是……
“谁要跟你这种人打?!”
换来的却是神尾一句充满怒火的回答。
赤也曾经在关东大赛上恶意攻击不动峰学园的男子网球部部长橘吉平。神尾是亲眼看到自己最尊敬的部长在忍耐的极限中倒下的那刻。之后便一口认定,那个现在就在自己眼前的人无疑是恶魔。
那种挑衅的语气,正是在宣告他要对自己伸出魔掌。神尾好像听到了那天在赛场上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什么啊,你在害怕什么?”
明明只是想通过一场友谊球塞来为自己辩解,而且一句那么普通的话,却偏偏惹来神尾的怒火。脾气不算好的赤也,被当场拒绝的感觉带来掩盖不住厌恶之感。
这分明是个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改变的机会!告诉他们,我已经不是那个我的。赤也在潜意识中不停地念着。
拼命地在脑海中抗争着的想法在一点点积累的时候,渐渐有了走向极端的感觉。不知不觉间,仅仅是想要提出想法的一句话,语调却无故抬高,在别人的耳朵内成了恶性挑衅。
赤也没有察觉到语气中的丝毫变化。跟平常的自己一样。
正因为如此,中午的餐馆内由争吵快速演变成一场打斗也是无可厚非的。赤也和神尾激动地扭抱在一起,势要将对方打倒才肯罢休。好不容易才被队友们分开。
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先动手的是神尾。赤也这样替自己辩解着,却越想越是恼火。
为什么想要让别人明白真正的自己却要受到对方的拳头?
想起昨晚的电话里面精言说真诚地待人的话别人一定会感受到的,但看来这次合宿是无法实现了。或许自己根本不需要其他人的谅解,只要立海大的人们理解,精言理解,已经很足够的。
真的,真的,足够了。自我安慰。
发现自己原来很需要别人原谅的时候,是在摔下楼梯受伤以后。
为了躲开那一巴掌失足从楼梯的最上阶一级一级地摔下的时候,从头部到身体到四肢因猛烈撞击产生的疼痛让赤也感到强烈的恐惧感。
身体不听使唤地落到楼梯最下阶才停下。忍痛之余把眼睛努力睁开成一条线,沿着楼梯把视野停留在最上阶,那个人头也不回地逃跑般厉害,如同宣告了对自己的怨恨。下一刻,眼睛看见的是乱糟糟的好像电视机无法收信的雪花状画面,然后黑乎乎的什么都再也看不见,只有耳边隆隆作响的,是青学那几个一年级生急促地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剧烈的痛在每一寸皮肤上炸开…
——都是你!都是你让他无法走路,都是你让他不能参加选拔队的!难道你一点都不内疚吗?!
自从在仓库看到她的鲜血后,那种噩梦的感觉就一直缠绕,胸口裂开了一道深刻的伤痕。但她却努力地一点一点地将它抚平,用笑容替自己治疗。
本来应该康复的伤口,却被这句刚刚想要给自己一巴掌的人的话中带着的盐堆满得严严密密,没有给它呼吸的机会。胸口因盐分带来的刺痛刺痛的感觉,再一次裂开了。
这个人,因为最重视的人被自己伤害了,所以有伤害他人的理由。而自己呢?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从她一句句带着微笑的“没关系”中得到解脱与救赎,但当此刻再次想到她本能在网球场上自由奔跑的左腿是他夺走的,便又把无法填补的罪恶感带到心坎上。
这是一种惩罚吗?这些小伤口带来的痛楚根本比不上那个人的,也比不上她的。
……
“切原你为什么要包庇神尾,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根本与他无关,我没有包庇,是我自己不小心踏空了摔下来的。”
“喂喂,不是我干的!谁要这家伙的包庇?!”
“但是目击证人说是……”
“那是他眼花看错了!”
“神尾是犯人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嗯,果然是神尾……”
休息室中队员们喋喋不休的讨论,以及那青学一年级的小子极其不专业地替自己的伤口涂消毒水。无法忍受,被他们压迫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不能说。
因为要弥补那种伤害,自己能做到的大概只有这种最低限度的维护。即使拿神尾顶罪也好,也不能说出来。而且神尾知道真相的话,应该也愿意这样做吧。
为了重要的人,为了喜欢的人——
“……不是我!!不行!我要为自己洗脱罪名!我要找出真正的犯人!!”
不知情况的神尾却似乎不那么容易妥协。
“居然摔下楼梯,幸好都是皮外伤,不过当时肯定很痛吧?”
精言拿着药水在赤也脸上的伤口轻轻擦拭。
现在的伤口处理方式比青学的那个一年级舒服多了,想到刚刚被狠狠地涂上药水的时候麻痹得几乎想要揍那小子一顿。
“嘿嘿,或许今天训练太多所以累了。对了,你整天东奔西跑的,脚还能坚持吧?要小心点。”
“我没问题呢,你才是要小心点,不要让别人担心呢。”精言把胶布贴上。
“精言…会担心我吗?”
“……诶?”精言略微察觉到赤也内心泛起的涟漪。
从放下药水后静默的时间过去数秒。赤也眼中带着点落寞的深邃,映在他眼底的自己,似乎有着在深渊之中得不到救助的绝望之情。
下一秒,赤也把身体微微下沉,把双臂抱围起来,一手按在精言的后脑上,稍微用力将她的头部贴近了自己的锁骨。身体上的接触是最容易相互理解的,从皮肤上的温度,精言嗅到了他失落的气息。
“怎么……赤也?”她轻轻地问,小心翼翼地生怕引起他的不安。
“……对不起。”耳边轻轻地鼻息以及气若游丝的语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三个听起来特别沉重的字眼,她已经听得太多太多了。她甚至已经厌恶,不想原谅那个只喜欢对她说这句软弱的话的赤也。
“……给我适可而止吧。”精言突然伸手反握住赤也的手臂,放了下来,抬头,与赤也四目交接。
“……”
“为什么赤也总是不明白的呢。”精言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呢,并不是你的避风港,也不是你的救生艇。能帮助自己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诶?”精言贸然说出的话,赤也刹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由于自己的受伤给他带来的痛苦,非常了解。让他依靠自己,只是希望他可以走出那个自责的圈子中,重新走到总是自信满满的道路上。她真正喜欢的就是那条道路上的他,对网球决不认输的他。但是没有想到这样子过去后,默默之中变成纵容。他依然没有回到从前。
“你不是切原赤也,我所认识的所喜欢的切原赤也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
“你一定会明白的,对吧?”精言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好,我也要会去了,晚安!”
“……”
看着精言离开关上门后,房间如同瞬间变得空荡荡。然而赤也的内心,却莫名其妙地变得复杂起来。精言刚刚的话,似乎在心底产生了什么念头。
越发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