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三连休的最后一个夜晚,一平睡前仍百无聊赖地翻读着下周期末考的内容要点。说实话那些字眼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现在上考场也有十足的自信,根本无须再准备些什么。只是,现在一个人看家找不到别的消遣,既然考试临近,便顺利成章复习起来而已。
一点都不像休假的休假。
原本还期盼着这三天终于能与云雀恭弥以及库洛姆一同到哪个幽静舒爽的避暑胜地度过一个愉快的小长假,毕竟最近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但偏偏假期第一天,云雀恭弥就要飞往新加坡出差。
他不定时的工作安排她早已习惯也便罢了,跟库洛姆二人开展个女子限定秘密旅程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可是最叫她惊讶的是,库洛姆居然也要同行到新加坡公干。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那一连串的事件才过去不久,即使库洛姆恢复再快,现在也肯定不是出任务的状态。得知消息的一平顾不上夜深立刻给泽田纲吉拨通了投诉电话。泽田纲吉表示他也十分忧虑,但有库洛姆的参与这次工作将更加顺利,苦恼了很久,最后是与云雀恭弥商量过才勉强下决定的。
如此一来,一平便越发不懂,为什么云雀恭弥会答应。
她从不过问云雀恭弥关于黑手党工作上的事,在她金盆洗手的时候他们彼此作过承诺。可是对于此事云雀恭弥到底考虑了什么,一平很想知,但又不敢开口问。
惟有相信吧。
他一向是有分寸的人。
只是,心里不知为何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疙瘩。
或许是因为难得的假期无法享受?或许是担心远在他国的库洛姆?又或许是……?
连自己也说不定。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有点寂寞了。
大得犹如花园般的云守府内此时只有她一人,窗外是摸不清的一片漆黑,夜深人静,只有夏虫在隐蔽的草丛角落间喧嚣。
真是的,为什么连周遭都像是故意要让她触景伤情起来了呢?
一边叹着疲倦的气息一边趴下伏在摊开的教科书上,头部侧着枕在左手手臂上,呆望着右手手中慢慢转动的自动铅笔。一会儿,眼角往上瞄去,书桌右上方摆着的手机安静地躺在那里。不自觉的,放下笔的手就伸向了手机。
屏幕亮起,她的手指滑动到电话簿一栏点进去,往下拉,最后停留在某个名字上——云雀恭弥。
并未多想,就已经点下“通话”按钮。
熟悉不已的名字和数字在屏幕上跃动着,她把手机贴到耳边静心等待接通。
偶尔会这样,在分开的时间里,即使只有数小时,思念也会突然来袭令她无法招架。这个时候除了聆听他的声音,感觉他就在身旁以外,便无其他治愈办法。
回想起当初,每次给他拨通电话前都会犹豫万分,拼命去考虑到底该说什么,以及会不会打扰到他,又或者这样的自己会不会很厌烦等等。可是久而久之,她发现自己其实无须顾虑什么,日复一日的相处使他们仿佛获得了心灵感应,他总是与她抱着同样的心情,接通的电话的那端,总有他温柔的声音来迎接。
“喂?”
瞬间的错愕。
刹那间,她怀疑自己是否拨错了号码。立刻拿开手机看过屏幕,上面的确显示着通话中的对手的名字——云雀恭弥。对啊,这个拨通过成千上万次的他的号码又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那到底为什么,手机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出现过成千上万次的他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纤细的女性的声音,而且,是同样听过成千上万次的、熟悉不已的声音。
她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喉咙被一时陷入混乱的思绪卡住,发不出半个音符。
良久,对方再一次发出“喂”的一声提醒,一平才战战兢兢地把手机再次贴近耳边,却依旧没说出半句话。
直到对方开口问了一句,“…一平?”
是库洛姆。
“……库、库洛姆…?”
尽管心知肚明,仍禁不住去作无谓的提问,或许是到底在期盼着一丝半点自己搞错的可能性。
但是,对方一声淡然的“嗯”,正式认定了牢固不摧的事实。
为什么?
这是云雀恭弥的手机,不是库洛姆的也不是草壁哲矢的更不是酒店房间的电话。
“那、那个…库洛姆……云雀先生呢?”一平双手捧着手机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在浴室。我们刚从外面回来很累,正准备休息了。”
库洛姆的声音与往常无异,仿佛并未感到现在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没有觉察出对方强烈的动摇,平淡得理所当然。
“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是你接的电话?
——草壁先生不在房间吗?
——现在只有你们两人吗?
——这两天你们是怎样过的?
—— ……
脑海里一下子浮现的疑问多不胜数,几乎就要冲破她的喉咙呼之欲出,但是为了抑制内心强烈的异样感而抿住的唇,最终没敢放肆。
“不,没什么……你们都累了,我不打扰了……工作加油。”
“嗯。那再见。”
“嗯……”
对方挂断的声音像无情的一巴掌,狠狠地刮过她的脸庞,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三秒的沉默过后,像是要把手机捏碎般用力握紧的手无力垂下,松开的手机被甩出,“啪嗒”一声敲在地上。
接下来便是数天的心神不宁。
上课、处理学生会事务时尚且可以集中精神,一旦休息,思绪都会立刻回到那天晚上的通话上。虽说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时内心的震撼也变得淡化,可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她整天就禁不住做各种猜想,连睡觉也不得安稳,没心思复习期末考自然就不在话下了。
其实,或许根本只不过是自己无聊的妄想而已。
最有可能的事实是,因为工作上的某些原因,库洛姆来到了云雀先生的房间,云雀先生的手机响起时草壁先生刚好稍微离开了一下,库洛姆看到来电显示发现是一平,便代为接通——不过如此而已。
为什么自己非要往里头加盐加醋……
莫非是自己仍然在意之前草壁先生所说的话?
没错他们确实单独相处过一段日子。
可是这并不代表什么。
一边是自己喜欢的人,一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难道她都不能信任吗?
拼死劝诫自己不要往奇怪的方面去思考,却又始终无法自控。或许是因为云雀恭弥待人一向冰冷如霜,更别说与他亲近的女性,除了自己以外根本别无他人,所以她从来不懂什么叫作妒忌。因而此刻眼看他与库洛姆的距离缩短,她从未体验过的那种感觉,她无法处理,便萦绕纠缠着她不放。
才发现,自己原来也不过是个爱吃醋的小女人。
这样的自己,好讨厌。
又迎来一个周五。
今天却不像上周那样到处洋溢着三年休的气氛,仍是老样子为期末考与学生会奔波的一平拖着一身疲惫在夜晚十点半回到家。
踏进玄关,看见鞋柜比今早出门时要充实,她便知道云雀恭弥一行已经归来。
内心或多或少感到些许躁动不安,一平不知道该拿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们为好。现在,就只有尽量保持平常心,她所怀疑的事,就算她不去追究什么,日后也总自有定论的。
走进大长廊,便听到草壁哲矢的声音,好像是在起居室内议论着什么似的。
一平走过去,发现云雀恭弥、库洛姆和草壁哲矢三人围坐成一个三角形,草壁哲矢正端着一份资料在谈着些什么,库洛姆也翻阅着一叠文件,而云雀恭弥则双手环抱在胸前似乎是在听取草壁哲矢所说的内容。他们三人都尚未换下一身正装,似乎是到家不久,还得继续尚未完成的工作。
首先注意到一平的是坐在靠近门口处的草壁哲矢。
“啊,一平小姐,你回来了。”
草壁哲矢暂停言论,侧过身向她点头。其余二人闻言都停下了手头上的事务抬头望向她。
大概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紧急会议,可是自己的突然出现似乎中断了他们的工作。显得非常不好意思的一平连忙弯着腰表示歉意,“对、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我先……”
“没关系,”未等她说完,草壁哲矢补充道,“只是这次工作报告的最后总结而已。”
“哦…”
一平点点头,心想还是快速退去为好。可是她还没赶得及说要回房,草壁哲矢忽然发出一声疑惑。
“…嗯?一平小姐,脸色好像不是很好。身体不舒服吗?
“诶?”突然有种被说中的感觉那样心虚起来,“没…没有吧?可能是最近太忙了。”
“是吗…?”
“嗯,抱歉我得先去换件衣服,你们继续吧。”
箭一般逃离了现场。
离去之时还隐约听到背后草壁哲矢的一句“大学生的期末是都那样”之类的话,应该是指最近她过于忙碌一事,一平但愿他们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回到自己的房间换过衣服,打开教科书想要再温习一下考试要点。
可是,屁股坐下了心里却又定不下来。
或许自己真的过于孩子气了,心里想什么表情就画上什么,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好懂?亏她以前还被评成最有前途的黑手党第三名,总是言表于色的杀手根本不合格啊。或许她该好好学习一下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
默默地闭上眼,忽然就觉得今日好累好累,明天周末她得躺个一整天才行……
“你在干什么?”
背后蓦地响起的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撬开了她的眼皮。内心一颤,手中的笔便顺着指尖滚了下去,条件反射般地把笔迅奋按住,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就如此定格下来。
“复习。”
回答得理直气壮,却没敢回头直视他一眼。
“唔…?还没完吗,都看一个星期了?”
一平觉得云雀恭弥的话中带着点揶揄,但她懒得揣摩他要表达的意思。为了平整内心的涟漪她已经倾尽全力,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与他斗智。
她拾起笔继续在纸上写画,故作要认真看书的姿态去提示他自行离开。
“我必须考个好成绩,毕竟是学生会成员。”
“哦…所谓的优等生…吗?”云雀恭弥发出意味深长的一声,“可是,优等生摆着那样的态度,似乎有所不妥吧?”
“……!”
舞动的笔瞬间停下。
为了不破坏气氛,自己是多么努力去控制不稳的情绪,但他却似乎非要折腾她非要她混乱不可的百般阻挠,也不想想到底是谁让她烦恼不堪,即使是再乖巧温顺的她,容忍度也是有极限的。
“我没有。”已经禁不住在字句中透出丝丝不满。
“你有。”
“没有!”
“有。”
他坚定不移的两回反驳终于使一平失去了最后一点耐性。
放下笔的她侧过身,拧起不满厌烦的八字眉,死死盯着站在门前的他的那张写满自信的俊俏的脸。
他们之间的对峙,先败下来的永远是她。
困扰已久的什么妒忌啊吃醋啊也暂且放下了,比起那些现在她反而觉得满脑子是委屈,为什么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被罪魁祸首的他欺负不可?
“为什么……”
眼看着她可爱的小嘴巴几乎就要扁下的模样,他露出了胜利的神色,与此同时还带着一种“你还不懂吗”的意味开口回答。
“你可以骗到所有人,唯独骗不到我。你以为我们相处多久了?只要是你的事,我都一清二楚。”
仿佛只是陈述事实一样,云雀恭弥的语气里没有什么柔情似水。
或许正是感觉不到任何甜言蜜语的味道,那一字一句才会显得更加真实,才能轻易地敲入别人心房,叫人无条件信服。
她自认能从云雀恭弥半点的神情变化里读懂他的心情,但却没考虑过立场交换,云雀恭弥对她的一颦一笑,同样是了如指掌。
一平觉得鼻子眼眶都瞬间变得温热起来。
有一种被他玩弄在掌心的不快,而同时却又有种甘愿被他掌握手中的幸福感,并且,远远大于不快。
“要不,我来猜猜你心情不好的原因吧。”
云雀恭弥兴致勃勃的模样,把一平的不语擅自当成默认。
“你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便能一眼看破的人,拥有杀手天赋的你在这方面一直非常优秀。可惜,在这个世界上仍有惟一的一个人,可以轻易看穿你、动摇你。”
“……”
“那个人,我最认识不过了。”
默默听着他说话,七零八落的内心竟随之逐渐走向平静。或许是他自信满满地说着这番话的模样过于滑稽,她甚至有点想要笑出来。
“你想见我,”云雀恭弥嘴角微微上翘,牵动着她的心,“这就是原因。”
一平眨了眨眼,视野忽然模糊了一下,随即两颊感觉到一行温热。
流着眼泪笑的脸大概很奇怪很难看吧,可是那对于他也不是什么罕见的表情了,所以在他面前展露,也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好意思。
“正解。”
她大概不知道她笑逐颜开的表情在他眼里显得有多可爱。
云雀恭弥朝她伸出摊开的手心。
“过来。”
一平抬起手腕擦去眼角的水珠,向他靠近过去还不够两步,便已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指尖触碰的瞬间,她便跌入他的怀中被他用力抱着。
所有烦恼似乎都融化在他的体温之中。
她早就该明白,其实根本不需要她去向他追寻什么,他也会用他的方式给她答案。
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感受着阔别已久的他的味道。
一会儿,云雀恭弥一手继续搂紧一平,另一只手则伸进口袋里翻出了什么。
“你看这是什么?”
一平侧过头,左边脸部依然恋恋不舍地贴着他的胸口,她看着展示在她面前的手掌大的机器显得十分不解,却还是利索地回答,“手机。”
“对,手机。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能立刻进行通信的伟大的发明。”
一平当然明白云雀恭弥的意思。
他是想告诉她,只要是想他,完全可以随时随地给他拨通电话。
可是,此刻一平的脑海却充满了疑问。
——难道云雀先生没有看到她的通话记录?
ー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