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库洛姆停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盯着前方倒在地上血泊中的好友的身体许久。
然后，她的嘴角缓缓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由微小逐渐增大，最后竟带着点狂气的欢愉，“哈哈哈哈……！障碍终于消失了，没有人和我抢云雀恭弥了！哈哈哈哈……！我可以活下去了！！云雀恭弥是我的！！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夺走他！！哈哈哈哈……！！骸大人，我成功了！！！一平，我成功了！！！”
年轻女性尖锐的高音响彻整个房间。
“一平，你也替我高兴对吧？”
慢慢收住笑声的库洛姆低头，朝伏在地上的一平问道。
她的提问结束一刻，诺大的房间内便陷入了一片死寂，没有回声，也没有回应。
这让库洛姆感到费解，她那年纪虽小却比谁都要懂得礼貌待人的好友不曾无视过别人的话语，更别说是作为挚友的她的提问了。她想一平可能是没听清楚，于是她喊了一下她的名字。
“一平？”
但似乎仍是没传达到她的耳里，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的声音。
“呐，一平？你怎么不说话了？”
而且，她还伏在那里纹丝不动，连头也不抬起来看她一眼，该不会是睡着了吧？可是，要睡也应该跑到卧室软乎乎的大床上，而不是坚硬而冰冷的地板上呀。
“……一平？！”
库洛姆加大了声量尝试去唤醒她，却依然不奏效……这分明不对劲！！
“一平！！！”
恐惧感倏然上涌敦促了库洛姆三步并作两步气匆匆地跑到一平的身边。
侧着头的一平脸色刷白毫无生气，半垂的眼皮底下是彻底失去光芒的漆黑深潭，已经映照不出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包括她的身影。
眼前之景让库洛姆感到体内的血液一下子被抽走那般全身发凉，难以置信的她双手捂住鼻唇，数秒后，才又像要验证自己所想之事是否属实那般缓缓伸出了手。她的两根手指压到一平的颈部大动脉的位置，指尖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传来的是犹如一件死物般的冰冷，她探不出有任何脉动起伏。
“死了……怎么会……？！不可能的……一平？！一平！！！！”
库洛姆慌张地摇着一平的身体，希望晃动能将沉睡中的她唤醒。可惜无论她如何拼命摇晃拼命呼喊，一平都犹如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那般瘫软在地上。而触踫她那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身体的双手，染上了刺眼的红。
“骗人的……是我…是我杀了一平……”
库洛姆将沾满鲜血的双手摊在眼前，确认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我杀了一平！！…呵呵……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不愿相信，她们是好朋友，比谁都要亲密的好朋友啊……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想的，她真的不想的……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为什么自己会变得那么奇怪，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变成这样？她到底怎么了！？
“一平……一平……一平…………”
库洛姆一边摇着她的身体一边念着她的名字，或许是意识到那已经是无用功，力度愈发减弱，声音亦愈发细小，直到完全停止。
一阵强烈的剧痛狠狠劈在她的心头上，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任凭一股热辣辣的感觉直冲上脑，一眨眼，滚烫的泪水便被挤出了眼角大颗大颗地敲在一平的身上。可是，尽管这透明的液体接二连三地落下，却丝毫冲不淡眼前的一片凄惨的鲜红。
库洛姆两手分别环过一平的双肩，仿佛生怕会弄疼她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她的上半身从血泊中抬起，紧紧地抱在怀内。
“一平……不要…我不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平！！一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要！不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敞开嗓子歇斯底里的呼喊在房间内不停回荡，尖锐得近乎疯狂的声音里尽是恐惧、悲痛、彷徨、无助……
从放声恸哭到低声抽泣，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高亢的情绪才逐渐趋于平静，最后……迈向绝望……
身形单薄的库洛姆无力地跌坐在血迹斑斑的地上只管用力拥着怀内那俱血肉模糊得惨不忍睹的的瘦小的尸体。可惜，无论手臂的力气收得有多紧，有多少滴眼泪打落在她的皮肤上，如何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也罢，她消逝的灵魂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一平死了……
她的朋友死了……
与她最要好的密友死了……
是她……
是她亲手杀死了她……
后悔了…？
不，她本来就不是存心要杀害她，所以萦绕她心中的并非后悔，而是满腔的懊恼与迷惑——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做出如此可怕之事？
从十三岁那年与六道骸在精神世界里相识起，她和六道骸便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缺一不可。所以，六道骸的突然离去仿佛就是将她的生命硬生生地挖掉了一半，濒死的她要想活下去，就只能找来什么将空缺的那一半填埋。
意识陷入混沌的她错觉云雀恭弥和六道骸的相像，那仿佛一种生存本能，操控她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攀附上云雀恭弥。
正常的意识逐渐脱轨，她控制不住自己，尤其是住进了云守府后，她时而会觉得同一屋檐下的一平就是一个极大阻碍，要是她不在的话那又多好等等，可怕的念头在脑内暴走，清醒的时分却越来越少，最终……失控了。
她毫不留情的，对自己的挚友痛下了杀手。
她不想的，思考与身体都仿佛为他人所操控，她甚至记不清下手的那个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万箭穿心的感觉，应该很痛吧？
她一定很害怕极了吧？
对啊，一平她还那么小，她还那么喜欢她，怎么会想到会有遭受她的袭击而倒下的一天呢？
对不起，一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我会陪你的……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走的。不是因为我要为你赎命，而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爱你，以后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仍要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姊妹。
或许你不会原谅我，但我愿意倾尽所有，我会等……等你愿意再次坐在我的身边，与我分享一个热气腾腾的豆沙包。
所以，一平，你先别走那么快，等我……
我马上就来……
万念俱灰的库洛姆痴痴地抱着一平的尸体，脑内想着的尽是该如何了结自我。她不能轻松地死去，一平临终前所受的折磨她必须经历……不，甚至要再加上好几倍的痛楚，否则就算善良可人的一平笑着原谅了她，她也绝对原谅不了自己。
我到底要怎样死去才好？——如此消极地思考之际，肩膀蓦地被轻拍了两下。
下意识回头的刹那间，闯入眼帘的身影叫她哑然。她怀疑是否过度的悲伤擅自在大脑制造了幻觉以缓和侵蚀自己的痛楚，所以她睁大了双眸定睛看了许久，却依然得不出结论，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以求验证。
“……一平…？”
仿佛是生怕音量稍大便会将眼前景象喝走一般，她的声音细如蚊嘶，同时夹杂着微小的颤抖。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一平怎么可能活生生地蹲在她的身旁？！
可是，她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小手是那么的温暖，隔着衣服扔能清晰感觉得到。而那张挂着几道轻微的擦伤与割伤、还沾了灰有点脏的小脸上，竟挂着一道充满怜爱的由衷的笑意，那么的真实……
“骗人的……怎么…可能……？”那她怀里的是……？
困惑不已的库洛姆低头，难以置信的是，本该被她拥在怀内的身躯不知何时消失了影踪，搁在大腿上的双臂抱着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枕在那里，本应沾满鲜血的双手，白皙而洁净。再一次抬头，与她四目交接的少女温柔的笑靥却依旧。
怎么会……？
难道说，方才那具冰冷的尸体只是一个能蒙骗她感官的幻觉罢了？
不……不可能……她的法术再不济，好歹也是当代最强术士亲授的功夫，作为彭格列第十代雾之守护者，她还不至于长时间落入别人的术中而懵然不知。
那么…眼前此刻的影像，才是幻术吗？可是……太真实了，真实得脑袋一下子便做了肯定的判断，她实在无法违背意识去一口否定。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陷入混乱的库洛姆注目一平好几秒，忽然，眼角似乎捎到了什么，视线便越过她的肩头放眼开去，竟发现云雀恭弥不知何时站在了远处，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们。
这让库洛姆一下子清醒，她意识到眼前之景才是真实的几率近乎满点。雀跃感倏然在心底升起，她其实比谁都更渴望着这才是真实。
“一平…？！真的是…一平？！？”迫切地想要落实。
“嗯，是我，库洛姆……”一句简单轻快的应答，天知道给库洛姆内心注入了多大的希望。
这是真实的，这一定是真实的！！
她总算能一口断定。
耳鼻骤然一热，曾羞羞答答将近干涸的眼泪再次如泉涌般溢出眼眶，一行一行毫不间断地顺着脸颊滑落。
“你没事！你没有死！对不对？对不对？你没事！！！”库洛姆双手搭在一平的手臂上死死捏住，激动得浑身发抖。
“嗯，我很好，我没事。”一平拼命地点头，给与她肯定。
眼泪或许是有传染性的，眼看着库洛姆哭成泪人，一平的眼底也蓦地水雾迷漫，鼻子都是酸得有点发疼。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库洛姆抬起腰突然朝一平扑去，双臂勾住她的后颈将她紧紧搂住，“一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很痛对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想、过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可是，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到底…是怎么了…？一平…我好怕，一平……我该、怎么办？！我……！！”
止不住的哽咽使她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话语断断续续，她顾不上她的好友是否能理解，她只管拼死向她解释，向她致歉，希望获得她的谅解。
同时，还想要向她求助……
看到她仍活着她万分感激，悲痛随即烟消云散，剩下的便尽是恐惧了。几个月前不幸痛失了挚爱的她，目前能使她放下一切负担全身心信赖的人，唯独眼前这个好友了。
一平静心聆听着好友充满了恐慌的求救，她用温热的手掌不停扫着她瘦骨嶙峋的背部尽量安抚着她因恐惧与困惑而不停颤抖的身体。
“没事的，库洛姆……真的、没事的……你只是生病了。”她在她耳边温柔说道。
“生病……？”
这个词，方才在她们的对峙中好像也曾经她亲口提及，但当时她抑制不住暴走的情绪被掩盖的双耳拒之门外。而如今与她相互拥抱，她的体温与心跳无疑是一道镇静剂，她感到内心比任何时候都变得平静坦然。现在的她开始能积极分析她的用词，以审度自我。
“嗯。只是生病了而已。没事的……”
“……真的吗？”
生病了……那是病……既然是病，那是有药可医？
库洛姆缓缓松开手，泪眼模糊地凝视着一平的脸，祈求能从她的肯定里获得重生的自信。
“嗯！”一平爽朗地点了点头，她用手指轻柔地拭去她眼角上的湿润，微笑道，“那只是一个病，只要努力，可以治好的。”
“一平……”
“我会陪在你的身边，我们一起面对这个病，好吗？”
“……嗯！！！”库洛姆奋力点着头。
二人再度将对方拥入怀内，力度收紧再收紧。
库洛姆贪恋着一平的体温，忽然觉得来自好友的这份无私奉献的温暖，似乎也能用来填埋那被挖掉一半的空荡荡的生命。
她可能误会了什么，以为只有找到无限接近的东西才能弥补那一块空洞，所以一开始便把云雀恭弥当作代替品。然而，再相似也不是同一人，云雀恭弥和六道骸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能给予她的自然也有着天壤之别。六道骸之于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谁也无法替代的永恒的存在。
所以，她或许不是要什么代替品，而是需要找一个全新的什么，重新镶嵌到那个失落的位置上。
只有那样，她才能真正地存活下来。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