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姐，筑山夫人有请。”
“哦？那个老太婆又有什么事吗？”
带着轻蔑的口吻。德姬停下手中正要剪接的盆栽。
微暖的阳光照射在院子的花丛中，明明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却没有泛起阵阵清香。整片地方宁静地荒凉。女人生活的地方。
“帮我买些昙花的种子回来，夫君喜欢昙花的香气。”
德姬拨了拨前额的发丝，眨了眨眼。懒洋洋地披上外衣离开。
但愿夫君能常来，打破院子的清幽。
“德姬，今天好像还没有来问候我吧？”
“所以？”
“哼。没大没小的，你把自己当成谁了？！”筑山盯着她问。
“呵。原来婆婆找我来的原因就是请安啊，是不是太悠闲呢，公公都不来了吗？”
德姬妩媚一笑，用惯有的轻蔑的语调与婆婆筑山对话。
筑山的百般刁难，司空见惯。身体内那种不忿以及倔强总让德姬不自觉地与筑山对峙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面对气焰嚣张的德姬，脾气无法忍下。
“哼。如果婆婆没有事，德姬就告退了，今天身子不太舒服。”
话刚落音，甚至未等最后那个字吐出的时候，德姬已经转过身子径自离开了。从不会等待筑山的回答。
“你！德姬！”筑山大喝一声，德姬都没有回头。
“你看你看！织田五德！她算是什么！不懂礼貌啊！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市井庸俗女子，哪里有半点高贵公主的优雅之气啊！”
“夫人何必愤怒呢，反正现在也只是弃妇一个了。”贴身侍女说。
弃妇之词一出，筑山平息了心中的怒火，然后幸灾乐祸地用袖子掩住嘴角大笑。
“对啊，对啊，真是活该了。信康呢？最近有没有来信？”
“有，夫人。殿下说想要迎娶加代小姐呢！恐怕殿下已经对德姬那个女人没有兴趣了。”
“信康，果然是我的好儿子啊。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呢。看德姬还能嚣张多久？”
2
很久没有到这院子里了，对于德姬，信康难免产生一种愧疚之心。
“德姬最近好吗？”信康问。
“不好。殿下不在德姬怎么会好呢？德姬很想念殿下。”
德姬把可怜的眼神投向信康，令信康难以躲避。
搂过德姬的腰部，信康把脸转向窗外，别过哀怨的目光，企图寻找逃脱的方式。
“最近我太忙碌了。”
推搪的理由，生硬至极。漂亮的谎言是不存在的。德姬看着信康的侧脸，即使再俊俏，也只是挂着虚伪的嘴脸的皮囊而已。
将信康那双看似温柔的手拿开，德姬优雅地站了起来。
“是吗。那么，还是请殿下多加努力。我送殿下出去吧。”
“你不让我今晚留下吗？”
疑惑促使信康睁大了双眼。
“殿下忙啊。阿德知道的。”
背影仿佛像是懂事的孩子，带着理解与无所谓离开。但却，留下点点怨恨……
琳琅满目的院子中，一棵与众不同的幼苗在悄然生长。德姬很小心翼翼地特意为它划出一小片土地。
“这是什么种子？”信康问。
“殿下来猜一下，如何？”德姬的素雅笑容实在难以抵挡。
“不知道啊，我不会猜谜。”
“这算什么猜谜呢？如果殿下想知道，那么请殿下在这种子开花的时候再来。”
德姬的邀请，信康怎么可能不来呢？
只是，现在自己还装着另一个心爱的女人。或许很不公平，但却不想哪一方都不愿意放弃。
三妻四妾算不上过分。信康心里只能这样提醒自己，给自己安慰。
虽然现在要离开，但此花开时，信康还是会回到这里与德姬相聚的。
3
“加代现在住在我的阁楼，这样子你很方便了吧？”这是筑山对抗德姬，最自信的做法。
“是的，母亲，可是……这对德姬太残酷了。”
“信康你在说什么呀。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啊。”
此时，信使把一封从甲斐寄来的信交到筑山的手中。阅读过后，筑山尽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和颜悦色地对信康说道。
“儿子啊，很快我们就有新的生活了。家康这次还能逃出我的手心吗？”
“母亲，你说什么？”信康不理解筑山的话，“母亲怎么和甲斐有了交往了？难道……”
“信康，你不用管母亲的事，你只需要继续和加代好好相处就可以了。”
今晚没有月光，乌云密布。
4
“小姐，信康殿下来了！”
“是吗？”
是夜，德姬仍旧在窗台上剪接着小盆栽。听到消息后，掩住内心泛起的涟漪，德姬故作冷静，步伐却不由得加速起来。
院子内突然落下丝丝细雨，绒毛一般的感觉，滋润着每一寸皮肤。
姬看到康正站在那幼小的树苗前面。
“殿下？看到了吗？”
“嗯，昙花。什么时候才开呢？恐怕开的时候我也不在了。”
信康漠然，带着点点惆怅与无奈。
“……呃？”不明所以，“殿下今晚要留下吗？”
“不留下。”
信康的语气斩钉截铁。第一次听到，一种可以足以破坏羁绊的语气。是在加代搬进来之后才出现的语气。德姬心里不舒服。
“加代小姐她，真的那么吸引你吗？”
德姬望着信康，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整夜不停。
“殿下最近有点古怪啊，夫人。”
“大概是明白了我们的事，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幸亏他没有对德姬说，否则真是危险了。他毕竟还是我的儿子啊，没理由加害母亲的，不过恐怕他要劝我吧？”
筑山看似没所谓的样子。
“可是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我已经受够了。自从叔叔去世后家康那老家伙对我不闻不问，整天就对织田家的人狗一般地摇尾乞怜，还带了那个傲慢的德姬过来，这分明就是与我作对！”
“夫人，胜赖殿下那边真的可靠吗？”
“我能帮他解决掉家康他还不快快答应吗？”筑山骄傲地说。
“说得是。恐怕家康殿下都没想到我们有这一着吧。”
“什么？你不要胡说！筑山那个老太婆和武田家勾结？！”德姬一听到侍女的话语，仿佛天崩地裂一样。
“真的，小姐，我是亲耳听到的，否则也不敢胡说啊。”侍女紧皱的眉头让德姬不得不信服起来。
“这么说……莫非信康和筑山两母子要密谋陷害公公？他们哪来的胆子啊？”
“可是……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要告诉信长公吗？”
“不行！这样的话事情会很糟糕的。我一定要找个机会质问信康，他竟然这样大胆。我不允许他会这样做！”信康应该是个尊敬父亲的人，一直以来的相处，德姬非常了解这一点。但是因为许久的不见，也许信康已经改变了什么，为了那个叫加代的女人，抑或是为了筑山。
5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依旧荒芜。信康没有出现过，大概，又在和加代夜夜笙歌，过着颓靡的生活吧。
德姬静静地托着头，右手缓缓地摇着折扇。透过窗户，德姬看到了院子里的昙花，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棵弱不禁风的小树苗了。
“恐怕再过一两个星期昙花就要开了吧？”
“是啊，小姐。……但是，信康殿下都……”
德姬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恐怕开的时候我也不在了。信康这样说过。莫非，信康确实跟筑山合谋了？看来，信康不会再来了，他只懂伴在那位甲斐来的小姐的身边，还感叹春宵苦短。
每一夜，自己却要独守空房。如果夫妻的恩情是比薄冰还要容易碎裂的话，自己又为何要处处维护他，傻傻地等待呢？
院子里的花草，恐怕迟早因为等待不得而枯黄以至于凋谢。然后整个院子，得到的只是一片死寂。
侍女点上灯，把信纸和笔整齐地送至德姬面前。德姬压住内心的沉重，把写好的封信交给仕女带到父亲织田信长处。
这回，真的是无法挽回呢。要看着夫君的死，亲眼地看着他因为自己的背叛而死。不，这是他对自己的背叛。
德姬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将要开放的昙花花蕾凄然笑着。
果然，德姬的父亲织田信长就向德川家康提出：“把筑山和德川信康绑起来都杀掉。”
“这父亲，说话这样直接啊。”
最初得到这消息时，德姬微微笑道。没有看出丝毫的悲哀。
“小姐。信长公要杀的是信康殿下，小姐你没有不舍得吗？那是你夫君啊？”
“我写信给父亲，早就预料有这样的一天了。”平淡的语气。
“可是，虎毒不吃儿，家康公真的会杀掉信康殿下吗？小姐你的处境才是最危险呐。”
“怎么会呢？公公一定会杀掉夫君的。我了解。”
“小姐……你真的舍得？”
“我有什么放不开呢？我只是为了昙花的未开感到悲伤而已。”德姬又一次把视线转移到院子中的昙花花蕾上。
6
我的夫君，信康，他要死了。他切腹前的那个晚上，来到我的房间。
“德姬。”
“殿下。我很抱歉。”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我对不起你。”信康看似很失落。
德姬却没有任何表情。是悲？是喜？无人能解读。
“昙花好像要开了，恐怕你也没有命看到那一幕吧。”此刻德姬却带着点讽刺的笑意。
“德姬，你恨我吗？”
没有回答。
“德姬，我有一个遗愿。”信康望着未开放的昙花，笑道：“假如昙花在今晚开了，你可以把它摘下来送到我的身边吗？”
昙花今晚一定会开的。信康明白，只是，再也不能欣赏了。因为自己的错失，就与它擦肩而过了。
“我明白了。……我没有惋惜，你知道吗？”
昙花开的时候，信康死了。
如果说昙花的绽放就标志着信康的死，那德姬宁愿昙花永远不开放。
那股清幽的香气缠绕在德姬身边，她没有摘下，只是一直望着，从开放到凋零。那种白中透黄的色调以及只有数小时的生命，带来的尽是忧伤。开放得越是灿烂，越是代表生命的凋零。仿佛昙花一次吸走了信康的年寿，用来解脱自己。
“信康，你还好吗？”
“小姐，筑山夫人和信康殿下都已经……”侍女突然进来传话。
“哦。原来是不好啊。”德姬喃喃自语，“呵。赶紧收拾包袱吧，明天就要回去了呢？”
没有悲伤，真的。
“小姐……？”侍女望着德姬那张平和的脸。
德姬没有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簌簌地落下了。
7
已经凋零的昙花似乎一下子给庭院带来掩不住的死亡气息。
德姬经过地时候停下了脚步。久久地望着，一股悔恨油然而生。德姬伸出手，握紧昙花的茎，狠狠地一折。断了。
“小姐……？”
德姬又再停住了。片刻，直到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松手。昙花掉到地上。
已经，没有关系了呢。
“可以走了。”德姬弄了弄和服的下摆，走出了花园。
院子里没有人和花，有的只有爱与恨。
—END—
后记：
很久以前的文。在我写的众多历史架空文之中，唯独不能舍弃这篇。
总觉得这篇的心理描写挺到位的。甚至有人看过后说：女人真恐怖。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文笔，但自己还是很喜欢这篇。
2004年10月6日 16:15: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