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概是前天睡眠不足導致身體疲倦的緣故,昨晚一躺在床上不過幾分鐘便呼呼大睡過去,一覺醒來又是一個晴朗美好的早晨。原本鬱鬱寡歡的心情似乎因為充足的睡眠而得以緩解,雖然還不想出遠門,豪炎寺夕香想至少也在附近散散步別浪費了這週日陽光燦爛萬里無雲的大晴天。
話雖如此,不再過份糾結關於哥哥的問題的她,今天卻增添了另一份苦惱。
宇都宮虎丸……
性格火爆的自己總是那樣,稍微激動一時就容易出口傷人。什麼毫無關係的人,最討厭你了的話語,為什麼如此輕易就脫口而出了呢?
他明明是自己重視的人啊。
嗚…後悔死了……
昨晚睡前捧著手機把道歉的簡訊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手指卻始終未能在屏幕右下方的發送按鈕處點下。
「對不起,今日說得太過分了。」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明明就不是那麼難以啟齒,可是一旦想到被罵生氣的他說不定會無視掉自己的道歉不給回覆的話,她肯定羞得鑽進百米地洞都嫌淺。
手機來來回回被折騰得微微發熱,最後連她都覺得自己的扭扭捏捏太不像樣,狂按刪除鍵後把手機往枕邊一甩,小聲地嘟噥了一句。
「不就是虎丸くん而已嘛。」值得我為他煩惱那麼久嗎?
然後便熄燈閉眼,很快就沈沈地進入了夢鄉。
現在回頭想想,自己結果不僅把哥哥罵成笨蛋,還對虎丸說了最討厭你,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口是心非挺可笑的,但還不至於反省什麼,畢竟他們就是有所隱瞞嘛……呃…應該是有所隱瞞吧……雖然也考慮過或許真的只是單純的太忙碌抽不出時間,是自己太敏感罷了……嗯……但怎麼看都應該是隱瞞,吧……?
「到底是哪邊呢…?」
禁不住冒出一句自言自語的夕香打開冰箱找著有什麼東西能成為午飯的材料,翻了半天不是那個缺就是這個不夠,特意去超市買回來也挺麻煩的,乾脆回房間換套衣服直接到附近的家庭餐館解決午飯後順便去散個步好了。
簡單地梳洗裝扮好的夕香正要出門之際,門鈴突然響起。對昨天的事雖然仍心有餘悸,但怎麼想這回絕對是推銷沒錯的了的她略帶不滿地嘖過舌頭,三步併作兩步往玄關走去想快點把對方趕走以方便自己出門。
「推銷的話請……」
把門推開的同時已經把拒絕的話掛到嘴邊,然而這句話的下半段卻在夕香沒好氣起望向來者的瞬間被一個咕嚕吞了回去,剛好卡在喉嚨正中央。
「午安,夕香さん。」一如既往的爽朗大方的聲音。
「!?」瞪圓的雙眼與微微張開卻不得語的嘴巴訴說著她到底有多驚訝。
她能不驚訝嗎?明明昨天才被自己罵得狗血淋頭估計短時間內都不願回頭理睬自己的人,此刻居然擺著比正午陽光還要燦爛明媚的笑臉站在自己面前與平日無異地畢恭畢敬地打著招呼,愣住的她半天說不上話也無可厚非。
「怎麼了,夕香さん?那麼驚訝的樣子。」
「…為…為什麼虎丸くん會……會在這裏?」連說話都莫名其妙地斷斷續續起來。
「當然是來看夕香さん了。」
「……」
為什麼?
為什麼能若無其事地用與昨日一模一樣的表情說著一模一樣的話?彷彿昨日的那場爭吵根本不存在那般,有點混亂她幾乎以為自己在作白日夢。
「我順路去了車站前的那家蛋糕店,」宇都宮虎丸把手裏挽著的東西舉到夕香眼前充滿自信地說,「那是夕香さん喜歡的店吧?」
「……虎丸くん…」
夕香定睛懸在半空的包裝盒,的確是車站前那家她很中意卻價格不菲的高級蛋糕店的禮盒。
「我可以進去吧?」
一手扶上門邊的虎丸往前邁進,夕香隨口應聲自然而然往後退去一步,虎丸便已踏進屋內,穿過玄關往走廊深處走去,自然得彷彿他是被接待來訪的親友一般。
跟在虎丸後面的夕香怔怔地望住他寬廣的背影,那泰然自若的態度與行動訴說著他對昨天的事完全沒有介懷,這反倒讓對此耿耿於懷的夕香十分尷尬,不由得默默地把這點認知為成熟的大人與幼稚的小孩子的區別,儘管二人其實根本沒差幾歲。
不過再稍微細想,或許這就是宇都宮虎丸,對她總是那一臉的笑容,發怒生氣什麼的,說真的由小到大一次也沒有。
所以這次也不例外,無論她說怎樣難堪的話也罷,他總會笑咪咪地當成耳邊風,因為多年的相處使他非常了解她,他一定知道那些難聽的,都不是她的真心話。
虎丸くん……
「你還沒吃午飯……誒?!」
步入起居室的虎丸把蛋糕禮盒放在飯桌上,正想問夕香是否要用蛋糕取代午飯,轉身之際卻有什麼和暖的東西驀然撞入他懷裏,用力地把他的腰圈住。低頭一看,竟是綁著兩根麻花辮的小腦袋貼在自己身上。
「夕…夕香さん?」
「…………對不起。」埋在他胸前的少女輕柔的道歉直接敲入心房。
「……」有點意外的他頓了頓。
「……」
「我沒在意喔。」
「…我知道……」故意沉下聲音掩蓋著害羞的意味。
虎丸也有點難為情地笑了笑,把手心放在她的頭頂上哄小孩般輕輕地撫了又撫,久久不捨得放開。
說沒在意那是假的。
被自己重視的人說成是最討厭的毫無關係的人什麼的,他可還沒成熟到能把它當成是小孩子的胡言瘋語,只是當時覺得絕不能輕易退讓而本能地穩定住動搖的情緒堅持下去罷了。然而最後二人爭持到門口,無意中注意到了什麼的他,豁然開朗。
或許是屋內走廊過於昏暗他未能及時看清,大門被打開的那刻充足的光線照亮了她的表情——擰成八字的眉頭,晶瑩的淚珠在瞳孔裏滾燙著隨時都會滑出,酸掉的鼻子與咬著唇拼死忍耐的兩頰漲得通紅,扁成鴨子一般的小嘴……
他很清楚這個要強的女孩子,從不喜歡別人看到她哭泣的臉。
所以手指才不自覺地解開了力度。
「毫無關係」「討厭」,都不過是無心的話……不,甚至應該說是違心。
不然她不會擺出那樣的表情,他早知她就只是愛逞強,內心其實比誰都要在意別人,她就是太在乎豪炎寺さん以及自己,才不自覺地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即使是這樣的夕香,在他眼中都可愛極了。
二人最終決定用蛋糕取代午飯。
特別了解她心思的虎丸順勢提出難得一次乾脆泡壺紅茶開一個正午小茶會的建議被夕香當場稱讚採納。對廚房事宜熟悉不過的虎丸脫下西服上衣和手套隨便搭在飯桌的椅背上,挽起襯衫衣袖站到爐灶前便開始煮起水來。
喜形於色的夕香記起櫥櫃藏有一套可愛的茶具,迫不及待想把它找出來。興奮如她一個激動碰到了椅背,手臂被撞得她直喊痛,連虎丸的衣服都因衝擊滑落到地上,她悻悻地撿起來掛回去,虎丸看著她一喜一憂的模樣實在忍俊不禁。
把茶具沖洗乾淨後就等水煮沸了,虎丸打開本該裝有紅茶茶葉的盒子才發現裡面空空如也。夕香蹙了蹙眉顯得有點失望,虎丸二話沒說把手擦乾,「我去一趟便利店,上好的紅茶是沒有的了,代替用的茶包稍微忍耐一下吧。」
夕香連忙點頭答應,其實茶葉的好壞她並不太會區分,她真正想要享受的並非高檔正宗的茶會,而不過是跟他二人單獨閒談的浪漫氛圍而已。
虎丸叮囑夕香好好看著爐灶並吩咐她等水沸後把茶具消毒做好準備後,便匆匆出門。
百無聊賴地等待水煮沸的夕香坐到飯桌前摸出手機,漫無目的地瀏覽起推特。
一個人的起居室相當安靜。
除了爐灶燃燒的聲響外,聽見的就只剩下掛壁時鐘的秒針嘀嗒嘀嗒地走過的軌跡了。所以當突如其來的震動與摩擦的聲音從居室的某處響起之時,夕香多少嚇得身體不由得怔了怔。她立馬意識到那不過是手機來電的震動罷了,但奇怪的是,那並非來源她正玩弄在手心的機器。
「誒?」
感到莫名其妙的夕香豎起耳朵確認到聲源方向似乎在飯桌的正下方,她放下手機離開椅子蹲下來一看,果然有一台手機在木地板上震得咯咯作響。
她想起剛才自己的一不小心,不用分說這肯定是那時候沒有注意到虎丸的手機從西服的口袋裏滑了出來。她伸手撿起虎丸的手機,隨意把視線瞄過亮起的屏幕一眼,閃爍跳動的來電畫面顯示著七個片假名——
「石戶修二(イシドシュウジ)…」
好奇起名字全體居然都用片假名顯示的夕香不自覺地念了出來,不解的是,念完的瞬間似乎有什麼違和感掠過心頭。
嗯?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稍微陷入思考的時候來電震動剛好停止,並未太在意的夕香把虎丸的手機輕放在桌面,坐回椅子上捧起自己的手機繼續瀏覽剛才看到中途的頁面。
良久,廚房傳來水沸時漸漸急促起來的細長的聲響,夕香正準備走去熄火,放在距離自己不遠處的虎丸的手機突然又再響起。短暫的兩下震動似乎只是簡訊傳來,夕香又是隨意地眺望了一眼屏幕,沒想到這樣的無心一瞥卻瞬間鎖住了她的眼球。
「夕香」
如此字眼突然闖入眼簾,讓她不得不在意起簡訊的內容,二話沒說拿起虎丸的手機便讀了起來——
「虎丸,現在已經進到屋內了嗎?夕香現在怎……」
由於只是來信未讀的簡略顯示,內容因而只能讀到這裏,她總不能光明正大地打開閱覽詳細,再說她也不知道屏幕解鎖的密碼。然而,光是這麼半句話裏,已經蘊含著大量的信息。視線再移到來信人的名字上,顯示的是剛才奇妙的片假名——石戶修二。不用推測也明白這是剛才來電未接過後的他傳來的聯絡簡訊。
石戶修二…?
石戶…修二……?
他是誰?
為什麼他會認識我?
夕香並不認識虎丸的所有朋友,但她肯定她所認識的虎丸的朋友裡面沒有名為石戶修二的人。
但是,從語氣裏可以讀出他跟虎丸很要好,從內容上看甚至似乎相當了解關於她的事,就連稱呼也如此親暱,跟她哥哥叫喚他們的方式一模一樣……
……誒?
哥哥……?
石戶…修二……?
應該是毫無關係的二人,為什麼潛意識卻不由自主地把二人聯繫起來?思考一旦開始,腦袋便逐漸發熱。流動的血液彷彿瞬間沸騰起來那般,心臟竟也隨之劇烈地加速跳動。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感到些許窒息的她不得不深呼吸讓自己鎮靜下來,卻無法控制腦內展開不斷層層深入的猜想與思考。
放下虎丸的手機,她端起自己的手機,在網頁瀏覽器的搜索欄處輸入石戶修二的名字的手指,竟有點顫顫發抖。
……
……
……
虎丸拎著便利店的塑料袋歸來時,夕香正坐在飯桌前低頭望著踹在手心卻並沒有亮起的手機屏幕,對他的一句「我回來了」的招呼完全不給予半點反應。
明顯感覺到氣氛哪裡不對勁的虎丸瞥過廚房一眼,熄滅的爐灶上的水壺壺嘴輕輕冒著煮沸的白煙,旁邊的洗碗池裏卻仍擺著剛洗淨的滴著水的茶具,夕香似乎並未按他指示去把茶具消毒以作準備。
「怎麼了嗎,夕香さん?」虎丸把塑料袋輕放到飯桌上,小心翼翼地問。
「手機…響了。」遲延一秒的回答及其簡短,她甚至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只管用目光指向擺在桌面某處的物體上。
「啊…」順著視線望去,虎丸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丟了手機。
他連忙端起來解鎖屏幕查看起方才的來電與未讀的簡訊,望著屏幕顯示出石戶修二的名字時虎丸內心暗暗一抖,但都是「未讀」狀態的這點讓他稍微放心應該未暴露出什麼才對……
「是誰的來電?」
她簡潔的一句提問猶如重擊敲在他的心臟,霎時間摸不清她的來意的虎丸掩蓋著掀起了漣漪的內心,故作平靜地回答。
「我的上司。」
「……」
二人間沈澱的氣氛讓緘默無言的數秒顯得尤為漫長,虎丸依然面不改色地操作著手機屏幕。他不敢望向夕香,現在恐怕即便是一秒的對視,他的謊言都會瞬間被看穿。
「……」
「上司?…那是石戶修二?抑或是……豪炎寺修也?」
!!!!??
冷靜得可怕的她的話在他耳邊炸響,轟擊般的叫他慌亂一時根本擠不出一句回應,更別說理性地進行掩飾或反駁,他想此刻他不受控制地瞪圓的雙眼與滿臉詫然的模樣,大概早已把秘密洩露。
「你看了…我的手機?」聲音顫抖著。
「看了。」
依舊低著頭不看他一眼的夕香若無其事般的回應聽在他耳邊猶如火燒一樣使他焦躁難耐,事情暴露後該如何處理,是否該嘗試掩飾,抑或裝作懵然不知,又或者全盤托出?早已短路的腦袋沒法理智地分析出最佳答案,怔怔地佇立原地一言不發的他好比等候判刑的罪犯。
而她下達的判決是——
「騙子。」
低沉的語氣裏竟蘊含著熊熊燃燒的怒意。
「夕香さん…!我……」
不服的虎丸想要嘗試上訴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被她高昂的聲線蓋過。
「你一直都有和哥哥聯繫,你們一直都有見面,只有我……只有我什麼都不知道……哥哥不願意見的只有我,對嗎?」
「夕香さん……」
「為什麼是石戶修二?為什麼哥哥要去當什麼聖帝?第五部門那不是壞人嗎?你們就是怕被別人知道你們暗地裡做的壞事所以連我也刻意隱瞞不是嗎?!」
「不,不對……」
「到底是為了什麼?哥哥和你都變了嗎?你們都不喜歡足球了嗎?」
「夕香さん…不…」
「枉我那麼相信你,虎丸くん……」
「不對……不對的!夕香さん…!」
聽著她逐漸加強的語氣裏充滿了委屈與嗔怒,看著她激動得雙肩顫抖,狠狠地握住手機的指尖捏得發白,虎丸終究按耐不住跨出兩步走到夕香面單膝跪下,雙手一把捉住她的雙臂強行讓她轉身面向自己。
那一瞬間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打落到他的手腕上,他才發現夕香之所以一直低頭是在強忍著在瞳孔裏滾燙的淚水。她稍微抬起眼皮與他四目交接的那刻,眼淚便吧嗒吧嗒地滑落下來。那溫度像是一道高效催化劑,滲透到他皮膚深處,他顧不上後果了,決定要把原本早已不吐不快的事實對她全盤托出。
對不起了,豪炎寺さん……
「夕香さん,你聽我說……」
「我不聽不聽不聽不聽————!!」
或許淚水被看穿覺得再也不用矜持什麼,夕香開始肆無忌憚地哭鬧起來,猛然揪住他的衣服把他推了又推,猶如脫繮之馬企圖要掙脫開被他捉緊的雙臂。
「夕香さん…!!」
「我不想再見到你!!虎丸くん你這個笨蛋!!大笨蛋!!嗚嗚嗚嗚嗚……最討厭你了!我最討厭虎丸くん!最討厭哥哥了!你們再也別出現在我眼前!你們都給我滾!!!!!」
「夕香さん!!」
奮力大吵大鬧的夕香的力氣似乎比昨天還要更上升一個檔次,忘乎所以的拼死掙扎讓蹲著的虎丸一時之間根本沒法輕易制止著她近乎瘋狂的手舞足蹈。他想要嘗試先站起來才能有足夠的力氣制服亂蹦亂跳的她,夕香卻彷彿瞄準了他半站起來時腳步的不穩,身體往前衝去把虎丸撞得往後跌坐開兩三步距離。然而這樣似乎還不能讓她息怒半點,就連手裡握著的手機,最終竟也被她當成武器那樣狠狠地扔了出去。
「最討厭虎丸君了!!」
丟給他最後一句狠話,夕香便不顧一切地往外面跑去。
反應敏捷的虎丸在手機迎面飛來的瞬間用手臂擋著,手機啪嗒的一聲鈍響敲在地板上。
「夕香さん!!」
連忙重整體勢站起撒腿追去,推開大門卻早已不見少女身影。
宇都宮虎丸茫然張望,任憑挫敗感肆意侵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