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直到天亮，一平最终没有回到她与云雀恭弥的卧室去。
并非她真的通宵达旦去认真看什么重要的复习资料，那不过是一时蒙混过关的谎言，第二科目是英语，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需要背诵的内容。
她就是不愿回去，不想待在他身边，至少，今晚她想一个人冷静。
假借学习之名，目不转睛地“阅读”着所谓的复习资料，思绪却不知晃荡到何处，坐下来一发呆便到天亮。
没有人怀疑她对学习的认真态度。
就连嘴上说着不准通宵的云雀恭弥似乎也默认了她的行为而没有半夜不见她回房便走过来敦促她。到了早上草壁哲矢更是特意把丰盛而有营养的早餐端来，并提出开车送她前往学校的请求，但被她以自己还很精神不想突然搞特殊破坏掉考试的灵感拒绝掉。草壁哲矢没有过分纠缠，就像生怕会耽误她半秒的学习时间那般很快便离去。
一直到午饭时间前，她洗洗脸便跟往常一样，出发去学校参加考试。
昨天的第一科目所带来的良好感觉与自信，在第二科目考试结束的铃响敲起时化为灰烬，递交试卷的双手都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答题卡看上去是涂满所有题目，可是，大部分都是最后三分钟胡乱蒙上去的。
第一次在考试时状态如此糟糕。
虽然很想把原因归结于昨晚的一夜未眠，可是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什么无精打采，反倒是那些与考试无关的思绪兴奋地不停在脑海上演，一次又一次地打断她原本流畅的答题思路。
她很沮丧，她现在想到的，是下学期开始说不定就要被强行辞退学生会了，成绩不及格的家伙，又怎能胜任出了名是优等生汇集地的学生会呢。
心灰意冷地往车站走去的一平觉得每踏出的一步都沉重极了。她不愿回家，却又觉得必须早点回家开始复习下一科目，力求在下一科取得高分来弥补今天的错失。
仿佛是讽刺她那般，较昨天更为阴沉的天空开始隆隆作响，只见堆积的乌云加快了漂浮的速度，地上更是刮来阵阵凉风，昨天没下成的雨眼看马上就要落下。路上的人们都行色匆匆，要赶在大雨前归家或寻找躲雨的地方。
一平倒是完全没在意。好不容易在闷热中吹起带有凉意的风，她觉得舒爽。要是被雨洗刷一番，说不定自己会更加清醒一点。
结果，到一平踏上电车时，雨还没开始下。
双手抱着书包的她选择了相对较空的边角处的座位。
刚坐下没多久，电车的行进伴随着轻微的摇晃，一夜未眠的睡意一下子都给晃了出来。顿觉疲倦到了极点的一平把头搁在车厢墙壁上，不一会儿就没入了梦乡之中。
……
……
……
一平觉得自己好像睡足了一日一夜。
可是再次睁开眼，自己仍坐在回家的那趟列车上。
或许是睡得太沉，长时间侧着的脖子发出了一阵酸痛，她捂着脖子端正过坐姿，揉了揉惺松的睡眼。
良久，她才发现迟迟未起动的列车停靠在一个陌生的月台上，车门打开似乎在等待发车时间。
奇怪的是，车厢内竟然空无一人。月台倒是稀稀疏疏地站着些人，有的在向乘务员询问着什么，有的一会儿看看发车时刻的显示屏一会儿看看手表，有的则玩着手机或者正在通话，但更多的人，是在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撒啦撒啦的雨声敲响电车的玻璃，形成一幅夸张的水帘。不知何时下起的滂沱大雨洗刷着整个世界，闷热多时的空气变得清新，甚至带着泥泞的自然气息。
天色阴暗得让人误会是黄昏过后的初黑，但一平下了车看过站台的时钟才发现现在不过是下午五点左右。也对啊，自己上车的时候才三点多，怎么可能在电车上呆了三个多小时呢。但下一秒她才又想起自己是睡过站了，而且不是睡过一两站的小意思，而是一口气睡到了终点站，现在与家里至少拉开了几十公里的距离。当然，立刻坐上返程的电车，一小时不用就能回到家。问题是祸不单行，据站内广播所说，沿线某处隧道因一时暴雨积水超过可运行的水位线，列车不得不暂停运行并且何时能再开仍是未知之数。
车厢之所以没有乘客，原来是大家站到了月台上等消息。
一平混在人群中稍微站了一会儿。
眼下狂风暴雨肆虐，天空却不见半点要一扫阴霾的意思，灰暗反而愈发聚集。别说一时半刻停不下来，恐怕直到晚上都将会是这种哗啦啦的状态了。
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
一平叹了口气做好了长时间等候的准备，便向草壁哲矢拨通电话说明了情况让他们不必挂心。然而草壁哲矢闻言便提出要驾车前来接她回家的请求，一平还是老样子不愿麻烦到忙碌的他而拒绝，可是草壁哲矢的态度明天比早上要强硬得多，说是一平小姐状态不好啦、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呆到晚上很危险啦、要是电车没重开怎么办啦等等，一再坚持使得一平最终败下阵来答应了他。
早已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曾经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黑手党嘛这点情况还是可以应付的。她时不时会觉得自己是被过分保护了。
话虽如此，能尽快回家也是一件好事，她现在脑内全是复习复习复习复习复习复习的字眼。
说好了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到达，一平便走到车站商场一层的某家咖啡店，选了靠近玻璃橱窗的位置，点了杯柠檬茶提提神，便开始拿出第三科目的课本翻了起来。
下班高峰期，塞车自然在所难免，更何况是在这暴雨当中。
比预计多出一倍时间，一平才看到自家那台黑色轿车驶到了咖啡店门前。她连忙收拾走出店外，没有雨伞的她尽管飞奔上车，但头发也好皮肤也好衣服也好还是淋湿了一点。
迅速关上车门的她拨了拨身上的雨水，同时侧过头朝驾驶席打着招呼。
“谢谢你来接我，草壁……诶？！”眼睛扫描过旁边的人，就那一瞬间，一平着实吓了一大跳，“云、云雀先生？！”
坐在驾驶席上双手握着方向盘的，是云雀恭弥。
与草壁哲矢的电话里说好来接她的应该是草壁哲矢本人才对，而且一直以来她有什么特别要事需要用车，都是由草壁哲矢接送的。虽然并不是没有见过，但云雀恭弥亲自驾车的情况，可真的是少之又少。
“为…为什么？”
一平讶然，连正拨着雨水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但云雀恭弥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平静地丢给她一句“安全带”的指示，就把视线转回前方，拉过手刹，汽车便开始起动。
“抱、抱歉…”
回过神来的一平连忙扣好安全带，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手帕轻轻地拭去落在身上的雨水。
车子很快就驶上了高速公路。
可是没开出一段距离，公路便开始堵了起来。外面的雨大得几乎要把整个世界淹没掉一样，雨滴敲打车身发出的声响连密封的车内都清晰可闻，尽管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不停地快速摆动着，视野却依然被雨水洗刷得模糊。在这能见度极低的状态下，车流前进的速度尤为缓慢，一平也无法判断出到底要堵到什么时候，她只能隐约从前方车辆的车尾灯发出的红红橙橙了解到长长的车流一直延伸到何方。
如此恶劣的天气，铁路估计是不可能重开了，要是没有人来接她，说不定今晚真的得在刚才的咖啡店坐等天亮了。
想到这里她就对冒着大雨前来的云雀恭弥十分感激。
轻轻侧过头，她微笑着小声说道，“谢谢你，云雀先生，特意来接我。”
仿佛完全没有听见那般，云雀恭弥连侧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只管直视前方，似乎在集中精神驾驶着。从他侧脸看去，一平似乎隐约感觉到他的神态里透露着一点不耐烦，但她没敢长时间盯看他所以也无法肯定。为了避免麻烦，她有点没讨趣地把视线回归前方，空闲下来的手开始折叠起擦完雨水变得有点湿润的小手帕。就在那时候，云雀恭弥才突然给了她一句回应：
“因为你昨晚通宵了，所以才这样。”
“……”
她没猜错，他果然心情不好，而且不是空穴来风。
他说得没错，的确是她自讨苦吃，要不是通宵达旦她也不会在电车上呼呼大睡过去，也就能赶在暴雨来临前回家，他们现在也就不会跑到这堵塞的高速公路上浪费时间。堵车，再加上暴雨的关系不得不加倍小心地慢速行驶，这确实是叫人再烦躁不过的事。
一平自知理亏，低下头盯着手帕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云雀恭弥再没有说什么。
一平深知云雀恭弥并没有怪责她的意思，反而是出于关心的提醒。
云雀恭弥大概以为她是真的全副精力摆在学习上，却不知道她通宵未眠的原因源于他自身。
被他这么一提，一平又开始回想起昨天发生的种种，她醒着也好睡过去也好，那都是确确切切发生过的事实，并不是轻易能忘记的梦。
她好想拿出来跟他好好谈一下，她想告诉他她心里到底有多不舒服。
可是，又该从何谈起？
难道要直言，云雀先生我昨天在门外看到你和库洛姆……
不行。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那个、云雀先生…” ——诶？为什么？
“库洛姆她……” ——为什么要提起她？
“库洛姆她…来云守府有一段时间了，我想……” ——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想她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 ——！？
柔弱的声音在安静得只剩下叮咚雨声的车厢内轻轻抖颤着。
一平惊愕起自己竟然不受控制地说出了奇怪的话，她的理性并没有镇压住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把自己的最好朋友赶出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怕。
怎样能这样想？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又怎么能那样做？
为什么？
“还不行…”
云雀恭弥并未注意到助手席上的她心底激荡起的波澜，只管望着前方回答道。
“她暂时还不能离开。”
他此刻的否定，仿佛是对昨天的肯定。
一平感到胸口被抽空，身体内部是空荡荡的状态，根本无法找寻出能表达自己诉求的话语。违背了自己的心，选择服从地点了点头对他的话语表示赞同。
“…嗯……对，云雀先生经常与库洛姆一起，应该比我更清楚库洛姆的状态。最近我都有点忙得不知道…不知道库洛姆在想什么了…”原本已经叠好的小手帕被揉成一团。
“不需要理解她什么，她自身本来就是难以理解的。”云雀恭弥补充道。
“嗯…”
云雀恭弥很平静，似乎只是纯粹作为一个旁观者去谈论关于库洛姆的精神状态，但是一平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那如果他同意她，把库洛姆弃之不顾的话，她是否就会满意，昨日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
不对。
发生过的事，谁也永远无法颠覆。尽管现在仍是个未公开的秘密，一旦想到说不定会有浮上水面的一天，一平便无法按耐忐忑不安的心。
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转过头去。
默默地看着车门上玻璃窗被倾盆大雨猛烈冲洗。
一平无法判断模糊了视线的，是窗外的雨水还是眼内的泪水。
渐渐的，什么都看不见……
ー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