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io Tre
列坐于会议室首席的泽田纲吉低头翻阅着议题文件，笔直的姿态与有板有眼的神请俨然是统领整个彭格列家族的权威所在。然而，只要花点时间稍加观察，你会发现他手指掀过纸张的时刻，与此时的会议进度完全不一致。
是的。他根本没有集中精力去听。
在阳光明媚春风和煦的午后，慵懒的情绪总会蔓延全身。但这诺大的会议室内固然灯光明亮通气通风，但由于保密而未设置任何连接室外的窗户，按道理人的感官不会轻易受到自然界节律的影响。
那或许只能怪会议内容过于沉闷了？
答案依然是不。毕竟这是大半个月前震撼整个彭格列的某个事件过去后，第一次与引发事件的敌方主谋会面的重大会议。话虽如此，也不过通过网络来商讨而已。在未达成一定共识前双方亲自会面的话，无疑又会掀起一场风波。
至于议题，自然是围绕那事件的种种。
由于事关重大，与会者除了家族首领及其直属的五名守护者外，就只有彭格列各机能部门的首长及其助理一名而已。
作为首领的泽田纲吉在这样的家族会议上往往只是充当权力象征，工作只是掌握整体秩序和宣读决案而已。至于具体的会议内容以及讨论展开，全部都交由首领的左右手、岚之守护者狱寺隼人执行。
因此，处于“幕后”的泽田纲吉才有机会随便走神。
抬起眼皮视线扫描过宽大的投影屏幕，通过网络摄像数据展示的对方那边的会议情况，也相差不大。
对方的头目同样处于象征性的“幕后”，但他比泽田纲吉更直接地显露出对会议内容毫不关心的表情，时不时还打着哈欠。而与彭格列一方交涉的，只有相对靠近屏幕前方的助手。
此外，似乎还有类似于保镖的人物在两侧一字排开笔直地伫立着。由于未全部映入摄像枪所以算不清人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与会议内容无缘。
真正的与会者恐怕只有两名，与庞大的彭格列家族可谓天渊之别。
尽管如此他们却也是具有相当实力的组织。
彭格列家族对他们也相当了解，毕竟一个月前他们仍是友好的合作伙伴，现在映入屏幕正中央的领头人物，更曾经是彭格列十代家族的守护者其一。
云之守护者。云雀恭弥。
独行独断的个性，战斗力被誉为彭格列最强，所到之处叫人无不闻风丧胆。
而这位风云人物，在大半个月前带着自己的部下背叛了彭格列，现在以风纪财团首领的名义，与彭格列对立起来。
背叛的理由无人知晓，当然也没有要去了解的必要。
作为黑手党的组织，真正需要计算的永远只有利益得失，以及如何处理今后的地位关系而已。
今日的议题中心，亦正是围绕这点展开。
不过，表面是作为家族代表出席的泽田纲吉，此时脑内并没有为家族整体利益而打算，反而是一直顾虑着藏在心底的个人私情。
那是不能直接在会议上公开提及的话题，他只能期盼会议结束后，能与云雀恭弥的进行一趟私人对话。
至于私人对话里要说什么，该怎么说，他仍然苦恼不堪。
回过神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将近一小时。
泽田纲吉偷偷瞄过斜前方的狱寺隼人手里捧着的会议文件，自己也翻到类似的页面，发现还不到共计五十多页的会议文件的五分之一。
会议明显处于严重的胶着状态。
与其说双方为各自的利益争持不下，更多的理由，在于彭格列不愿意放下姿态跟背叛者讨价还价。
会议中途有好几次传出对云雀恭弥的火爆的咒骂，其他部门的成员姑且不说，当中还包括直属部下狱寺隼人和笹川了平的声音，最终都是山本武等冷静派人士在劝阻。而被骂一方的发言代表草壁哲矢似乎毫不计较，一直保持着谦虚的商讨态度。
正当泽田纲吉暗自感概会议的冗长时，会议室出入口处蓦地传来自动门开启的机械音。
正在进行时的会议被生硬地打断，所有人都把疑惑的实现转移到声源方向——因为彭格列在这种重大会议期间有着禁止出入的规定，所有人不得离开岗位，为防止打扰和保密，会议室门外还配有两名守卫，非到什么严峻的特殊情况，进入都是不被允许的。
那此时到底是怎样的状况——
紫蓝色长发的纤瘦的年轻女性双手搀扶着身穿白色医疗服的黑发少女。
少女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露出的四肢枯瘦得都几乎能用肉眼看见骨头的形状，谁都一眼便知她持病不轻。然而她拖着的沉重的脚步却并不迟缓，在年轻女性的帮助下，一瘸一拐一瘸一拐，明明随时都能摔倒，却又一丝不苟笔直地前进着，她额头渗着的汗水，正是她努力往前的证明。
她们步入会议室的瞬间，全场哑然。
那可是十代首领的另一位雾之守护者库洛姆·髑髅，与曾是彭格列内部核心成员其一却毫不留情地选择与云雀恭弥一同背叛的中国姑娘一平。
对贸然闯入的二人感到异常震惊的泽田纲吉一下子甩掉手中文件一拍桌面便站了起来，睁圆的双瞳分明诉说着他内心莫大的动摇。
头脑一片混乱，短路两秒后惟一整理出的一项思绪，一时情急未能控制住便转移过视线朝与会者列上大喊了一声。
“骸！！！”
泽田纲吉第一个反应是，这是六道骸的主意。
库洛姆虽然勉强算为守护者其一，但真正名义上的雾之守护者是六道骸，掌握机密情报的也是六道骸，库洛姆一直以来都只听从六道骸的指示，在战斗前线充当着辅助角色。当然关于今天会议的特殊性库洛姆是不可能知道的。然而当前的结果却是库洛姆带同一平硬闯而来，很明显六道骸脱不了关系。
被自家首领怒吼一声的六道骸并无半点罪过之意，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意味深长的浅笑。掌心一摊，摆起无辜的神色回答，“我只是告诉了库洛姆今天有这么一个会议而已。”
话中之意，是“至于库洛姆要怎么做那是她的问题”。
当然六道骸没打算把另一个名为“顺便卖个人情给云雀恭弥”的目的公开。
泽田纲吉很清楚此时并非责问六道骸的时候。当他把视线转移回去时，库洛姆和一平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站在后方的库洛姆双手抱拳在胸前，充满担忧地凝视着一路向前连滚带爬地来到投影屏幕前的一平。
“云雀先生！！！”
开口便是花尽所有力气和情感的呐喊。
屏幕那方的氛围似乎也因为这边的骚动而有所改变。
原本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的云雀恭弥，在一平映入视像的瞬间，漆黑的双瞳仿佛闪过一丝光亮。方才慵懒地靠着椅背的身体慢慢坐直，似乎因为未敢相信眼前景象那般而保持着沉默，惟有眼神久久停在影像里她的身影之上。
直到她的眼眶和鼻子逐渐染红，哽咽的喉咙又一次发出沙哑的一声“云雀先生…”，他才开始接受这并未期盼能发生的现实。
“一平吗…？”声音里竟然也带着半分颤抖。
“是！”一平努力地点了点头。
“…终于…见面了呢。”
“是……”点头。
“最近好吗？”
“是。”点头。
“那样就好。”
“是…”点头。
不知何时起，他的嘴角钩起了一道漂亮的弧度，那是一个会感染、包容人的温馨的微笑。
不知何时起，她的泪水冲破了眼眶簌簌而下，她双手捂住口鼻眉头拧起八字嘤嘤地哭。
四目交接的黑瞳里倒映的是对方的身影，也是自己的世界，情深交汇的眼神里再也容不下所有的其他。
人类都是感情动物，再无情的人群，都无法不为此情此景动容。
马上把擅闯者压下——非常简单的一个指令，全场却没有一人愿意发出。
而就在此刻，泽田纲吉心底最深处的那份决意，终于浮上了水面。
一路以来他都错误地认定养育了她十多年的彭格列是她唯一的归宿，最爱她最关心她的永远是彭格列。所以她一时糊涂做出背叛的行为也好，她始终都会明白，她会回头，她离不开彭格列。
但事实上在她认定云雀恭弥的那刻，她就不再属于彭格列。她年纪小小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同时她并不像同龄的小姑娘那样为爱盲目，她很聪明，她会小心翼翼地去寻找、去确认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
最终她所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只是周围标榜着害怕她不幸福的人仍未了解，所以一味傻乎乎地瞎担心而已。
泽田纲吉正是其中之一。
但此刻从云雀恭弥的眼神中他总算明白了、承认了。
一平的最终归宿，并不在这里，并不在彭格列，而是在云雀恭弥那里。
虽然仍是心有不甘，但泽田纲吉还是选择把这份心情捏碎在紧握的拳头里。
深呼吸。
让决意上浮。
然后迈出脚步——
“云雀前辈，请你务必听听我们的要求。”
单手伸出把一平挡在背后的泽田纲吉插入他们的视线之间，一句话划破了会议室的无声的躁动。
—TBC—
